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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祝福》:祥林嫂原来是个思想超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

《祝福》是鲁迅小说集《彷徨》的开篇之作,可见其意义非凡。人们在阅读《祝福》时,将目光聚焦于“礼教吃人”四个字。这固然不能算错,但并不是鲁迅先生表达的重点。

鲁迅在《题〈彷惶〉》中写道:“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创作《彷徨》时,鲁迅的思想已不再像创作《呐喊》时期热血。在《呐喊》中,鲁迅主张打破“铁屋子”,当时的鲁迅希望用知识分子的“呐喊”来唤醒“沉睡”的百姓,在绝望中给予人们希望。因此,鲁迅会在夏瑜的坟上平添“一圈红白的花”。

《呐喊》是热血沸腾式的呼唤,而《彷徨》则是沉默式的觉醒。《祝福》写于1924至1925年间,此时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知识分子经过“五四运动”已然觉醒,开始思索如何救国,但是面对社会现状又感到挫败无力。

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身上有着“矛盾性”的烙印。一方面他们努力寻求救国之法,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一方面他们对于中国现状又深感绝望。

鲁迅的《祝福》并未将矛头指向社会的黑暗,而是通过祥林嫂的遭遇来刻画人性的麻木与愚昧。《祝福》围绕祥林嫂的一生,通过写祥林嫂出逃做工、被迫改嫁、丧夫丧子、绝望赴死的经历,来表现人情冷漠、世态炎凉。

有人对祥林嫂施以同情,因为她饱受“四权”的压迫之苦。所谓的“四权”就是指封建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几千年来,“四权”就如同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古代女子的心口。她们挣扎而不得,有的甚至坦然接受,将压迫视为理所应当。

有人对祥林嫂嗤之以鼻,因为她愚昧无知、自作自受。他们认为祥林嫂试图通过“捐门槛”来赎罪,实在是愚昧。面对自己丧子之痛,看客们都听腻了她的故事,可是祥林嫂还是“聒噪”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痛苦,备受排挤而不自知。

初读时,大家对祥林嫂的印象或许是“悲苦”“聒噪”“愚昧”之类的词语,可是重读《祝福》,我发现鲁迅先生要表达的并非如此。我们关注到了祥林嫂的“聒噪”,可曾感受到她死前的“沉默”?我们看到了祥林嫂的“悲苦”,可曾理解她的屡次“抗争”?

祥林嫂是鲁镇的“存在主义”哲学家

“存在主义”是当代西方哲学思想的一大主流,鲁迅先生曾非常崇拜尼采,他的作品中虽不曾直接出现“存在主义”,但却受到“存在主义”无意识的影响。

“存在主义”最早由法国天主教哲学家加布里埃尔马塞尔提出。存在主义强调:“人是在无意义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础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从而拥有意义。”

简单地说,“存在主义”有两大特性:一是强调“存在是偶然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不确定的;二是强调“人是有自由选择的”,人不是自己选择来到世上,而是被“抛”到世界上的,起点是被动的,但是人生是可选择的。

在西方的《圣经》中,也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故事,那就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这就决定了人的存在的本质前提:被动性、偶然性、不确定性。

我们再来看祥林嫂的故事。鲁迅对祥林嫂第一任丈夫的职业和年龄都进行了描述,他叫祥林,以打柴为生,大约十六七岁,比祥林嫂小10岁。这里有一个暗含的信息:他们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实则并不匹配,那么,很有可能是祥林嫂无依无靠,迫于生计嫁给祥林。

可万万没想到,才十六七岁的祥林竟然就死了。如何死的?书中并未交代。这是祥林嫂人生的起点:被动的、偶然的存在。这正如萨特所说的“被限制的处境”和“特定的存在”。祥林嫂的起点满足了“存在主义”的第一个特性:存在的偶然性。

古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见“三从四德”的思想已经深入人们骨髓。既然如此,祥林嫂的丈夫死了,她应该待在婆家,为年轻的丈夫“守活寡”,这才是当时的主流思想。可是祥林嫂却选择了“叛逃”。她选择逃到鲁镇,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与萨特的“存在即选择”发生了巧合,满足了“存在主义”的第二个特性:自由选择。

祥林嫂命运虽然悲苦,但是她做出了自由选择,体现了她的“自由意志”。因此到了鲁四老爷家,她努力干活,甚至比男子还优秀,让嫌弃她“寡妇”身份的鲁四老爷也无话可说,很快便决定留下她。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祥林嫂虽然做得多,但是她丝毫不抱怨,而是感到心满意足。祥林嫂所愿,无非就是“安安稳稳地做个合格的奴隶”。小说中用“笑影”和“白胖”这种画龙点睛式的笔墨来展现祥林嫂此时的满足与安乐。

“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祥林嫂被她的婆婆发现,并让人掳了回去,逼她改嫁。婆婆的掳掠改变了祥林嫂自主选择的存在状态,这一偶然事件又让祥林嫂进入另一种被动状态。

反抗未果后,祥林嫂选择坦然接受,与第二任丈夫生下一个白胖胖的儿子。此时她的人生发生了第二次逆转:丈夫死于伤寒,儿子被狼叼走。

如果说祥林嫂人生的第一次逆转是因为人祸(恶婆婆的强掳强嫁),那么祥林嫂人生的第二次逆转则是因为天灾(丈夫和儿子的死亡)。此时祥林嫂作出了第二个自由选择:重返鲁镇。

正如前文所说,“存在主义”强调,人的存在本身没有意义,而是自我选择塑造了人生的意义。祥林嫂重返鲁镇,便是在寻找人生的意义。第一次去鲁镇是“新建”人生意义,而第二次去鲁镇则是“找补”人生意义。

重回鲁镇后,祥林嫂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她不再热情,鲁四老爷因为她再次守寡,认为她不祥,剥夺了她准备祭祀物品的权利。

这对祥林嫂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她开始质疑人生的意义,所以问我世上究竟是否有魂灵?地狱是否真实存在?

“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祥林嫂的这个问题实际指向人生的“意义”。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也曾用“向死而生”来描述人的存在,即:人只有意识到“死亡”这一终点才会呈现出存在的意义。

祥林嫂的一生,有被迫的偶然的存在,也有自主选择的抗争。作者赋予祥林嫂特殊的意义,让她从肉体走向灵魂,从生存走向意义,祥林嫂实则是鲁镇“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一个意象。

祥林嫂是思想超前的“觉醒者”

祥林嫂不仅不是愚昧无知的代表,相反,她是个思想超前的“觉醒者”。

正如前文所说,这个时代觉醒的知识分子身上有一个重要特性,即“矛盾性”。

祥林嫂身上也有许多矛盾之处:她一方面受尽折辱,一方面勇于抗争;一方面深感绝望,因为丧子而痛苦不堪,一方面勇于倾诉,试图排遣痛苦;一方面她备受压迫、渴望做个奴隶,一方面又渴望独立自尊、自给自足。这不正与近代知识分子的“矛盾性”“痛苦性”一致吗?

祥林嫂具备了“觉醒者”的条件:她最先感知到痛苦,无尽地承受了痛苦,为了解决困境,她不惜牺牲自己。

鲁迅先生曾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祥林嫂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那么,她身上必然有着某种“价值”。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祥林嫂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后,不停地向周围的人倾诉,希望以此来获得共情,从而减轻痛苦。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别人都把祥林嫂当成“笑料”,特意赶来听她的故事,顺便赔上几滴泪水,以此获得茶余饭后的谈资。

祥林嫂发现事实真相后,沉默了一段时间,她开始闭嘴了,不再逢人就讲自己的遭遇。“沉默”是祥林嫂“梦醒了”的标志,也是她走向绝望的预警。

此外,祥林嫂是个思想超前的人,主要体现在世人皆逆来顺受时,她选择了奋起反抗。祥林嫂的反抗主要有以下五种方式。

反抗一:逃离

祥林嫂做出的第一次反抗,便是在第一任丈夫死后,拒绝“三从四德”,逃离到鲁镇,成为鲁四老爷家的一名长工。从此祥林嫂自力更生,干活卖力,从不偷懒,很快就存下了一大笔钱。

“从一而终”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仔细阅读文章发现,祥林嫂叫什么,无人知晓。因为她的丈夫叫“祥林”,因此大家都称呼她为“祥林嫂”。接着祥林嫂改嫁给贺老六,可是等到祥林嫂再次返回鲁镇时,大家依旧叫她“祥林嫂”,而不是“老六嫂”。这就意味着,在人们心里,只有第一任丈夫才是作数的,女人就该“从一而终”。

反抗二:撞击

祥林嫂被她婆婆掳回去后,马上被绑上了花轿,嫁到了深山里。原因很简单,愿意嫁到深山的女子不多,将祥林嫂嫁过去可以得到八十千的彩礼,除去自己小儿子成亲的钱,还可以赚十多千。

“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唯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

祥林嫂面对婆婆的做法,进行了第二次反抗:在婚礼上,祥林嫂一头撞在香案角上,顿时鲜血直流。祥林嫂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内心的不满,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反抗三:倾诉

本以为嫁给贺老六后,祥林嫂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可是年纪轻轻的贺老六败给了伤寒,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成为了饿狼腹中的事物。祥林嫂遭受双重打击,内心陷入无比的自责与痛苦中。

再次回到鲁镇后,她将这里视为自己灵魂的栖息地,以为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丝安慰。所以她不停地向别人倾诉内心的痛苦,渴望以此减轻一点内心的悲痛。殊不知,看客们一遍又一遍地让她撕裂伤口,只为确认她的确受过伤。

反抗四:捐赠

鲁镇的人都将祥林嫂视为“不祥之人”,因为她“克夫克子”,而且改嫁不贞。“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这样一个“善女人”,却将祥林嫂推向了万丈深渊。

柳妈恐吓祥林嫂,将来到了阴间,两任丈夫会争抢她,因此阎罗大王只好把祥林嫂锯开,分给他们。

为了避免这一悲剧,祥林嫂进行了第四次反抗:通过“捐门槛”来赎清自身的罪孽。

“仪式的目的就是要消除危险。”捐完门槛后,祥林嫂神气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内心轻松不少,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笑容。祭祀时她做得更出力了,四婶的一句“你放着罢,祥林嫂!”再次将她打入冰点,从此祥林嫂开始走向反抗后的绝望。

反抗五:质疑

祥林嫂的最后一次反抗是质疑鬼神。世上究竟有无鬼神,祥林嫂是鲁镇第一个发出质疑的人,即便是像文中“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回答起来也是含糊其辞,只能用“说不清”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对祥林嫂而言,生与死的界限已经消失,生与死相邻,祥林嫂的生一直贴近着死。此时的祥林嫂,“生”只是一种不自觉的存在,而“死”是一种自我的选择。她对“生”已经彻底绝望,期望死后能与家人“团圆”。

结束语

鲁迅先生曾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作者思想中本身蕴含着深刻的矛盾性,他以批判的方式、以犀利的语言来描述国民的麻木,揭露国人的痛苦,试图唤醒人们奔向更好的未来。

鲁迅以《祝福》为题,用“祝福”来形容祥林嫂,而不是“怜悯”或“悲惨”,可见鲁迅赋予祥林嫂的独具匠心。纵观祥林嫂的一生,她被动地遭受诸多痛苦,有天灾、有人祸,但是一生都不曾放弃反抗。她才是真正的思想超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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