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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鬼子到镇江,黑鬼子放鸟枪……吓得人作了慌,搬下乡过了江

中国几千年来因为社会分工不同,产生了各种职业,俗称“三百六十行”。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三百六十行”,民国扬州聚盛堂唱本《新刻时调三百六十行》云:

堪叹世间孤魂等众实可悲伤,九流三教三百六十行。第一行取鱼郎,樵子闹山岗,农夫耕种忙,杏花村里出了一班读书郎。医卜并相士,六壬课测字代圆光,丹青与处士,金皮利卜行,摇串林打卦郎中在江湖上闯。劈篾子来箍桶,敲锣去换糖,推车与赶驴,打更受风霜,圆田上挑葱卖菜走在街头上。剃头并修脚,裁缝与皮匠,铲刀磨镜子店,信局子代通商,买卖陆陈代开八鲜行。坐官望易品,高升状元郎,爷们并签稿,五班十一房,钱谷刑名书启西席教文章。清音与大曲,对白于滩簧,高跷代滚灯,花鼓子打过相,六书人儿代在戏台上唱。茶食店里做油面,骨货店里用车匠,鞋袜店对席子店,官牙做错子行,开山打磨石匠塑牌坊,姥姥做伴送,抬桥人儿遇见纸扎匠。铜丝做灯笼,盖屋搭蓬匠,补锅锔碗代修缸,打艮同锡匠,五彩装金代塑菩萨像。削耳扒子卖籐镯,补斗度时光,锅店代打铁,油漆瓦木匠,挑牙虫关亡缝穷在巷头上。香干臭豆腐乳,辣芥丝儿麻油大椒酱,黄泥做砖瓦,刻字店靠木行,坏同坏锡坏帽缨子来换荒。南货店里卖海味,布店里卖京庄,洋货店里卖钟表,纸店里用的裱胡匠,油坊烛坊国宝源流共钱店,香店靠禖货,药店对染坊。混堂花酒豆腐脑,麻团油扎鬼,侉併大火烧,鸡毛帚子麻线绕,草蒲鞋糯稻草。盔甲胡须顶代金蓬绒缨,大和尚毗卢冒。假头发做便连,书州勒子做得元,天平戥子共夹剪,书画店内字画空中悬,玉器店珍珠马瑙虎珀珊瑚各色全,烟代头火纸管桶火石火刀连。顽皮猴老鼠拱圈做得油,衔牌算命不用愁,扬州戴春林桂花油,五湖四海通九洲。黄牙梳子罐香粉,五香扑粉大肥皂。卖花郎和尚于道士,乡秋共阴阳,道人相寻钱,伏侍我门大道场。洋糖开水手巾把子热烫烫,琢针做篦子,代卖纸牌一百二十张。摇滩拈字背,碰头洋儿赶会场,请局人代把水旱烟来装。告花子住饭店,罡头入伙房,吹鼓手做茶酒,要看把戏下教场,叉鸡剪揝遇见白日闯。(数板)小红带子小纸包,代卖一块小米甑儿羔,三鲜连面代水饺。粉团肉汤包,糯米粽子糖洨洨。洋糖玉安豆,石羔卖油郎,卖的生姜榄栏蜜饯皮骨黎膏糖,走花街穿柳巷,引动街坊上一班小姑娘。……洋鬼子到镇江,黑鬼子放鸟枪,红鬼子爬城墙,白鬼子坐在中军帐,吓得人作了慌,搬下乡过了江。还有个把小行当,山西侉子来放账,世上行当数不尽,略说几行顽意帐,但愿行行出上一状元郎。

此一《三百六十行》民歌,极有意思。

一是通常所说“行”,多指生计行江湖行,肉肆行、海味行、酱料行、花果行,即是生计行江湖行,《三百六十行》中,将做官、读书列为两行,曰“坐(做)官望易(一)品,高升状元郎”,“杏花村里出了一班读书郎”,可见民间观点,做官读书,亦是为了谋生,与跑马卖解无异,都在“堪叹世间孤魂等众”之列,九流三教三百六十行,众生平等。

二是与时俱进,“洋鬼子到镇江,黑鬼子放鸟枪,红鬼子爬城墙,白鬼子坐在中军帐,吓得人作了慌,搬下乡过了江”,洋兵洋将,竟然也名列“三百六十行”。“洋鬼子到镇江”云云,则牵扯鸦片战争史事。1842年7月21日,英军集中海陆军1.2万余人进攻镇江,守军将领“誓死守镇江,与城共存亡”,终因力量悬殊,城池失守,恩格斯在《英人对华新远征》感慨:“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遭到同样(镇江)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洋鬼子到镇江,黑鬼子放鸟枪,红鬼子爬城墙,白鬼子坐在中军帐,吓得人作了慌,搬下乡过了江”,与“誓死守镇江,与城共存亡”的宏大叙事不同,是民众眼中此一战争的实景,民众眼中的战争,与正史记载战争,正可互补。

三是《三百六十行》所说各种行当,可作特定时期商业史、风俗史、社会史研究的参考材料,如“清音与大曲,对白于(与)滩簧,高跷代滚灯,花鼓子打过相,六书人儿代在戏台上唱”,“三个成群四个结党,晒如一穷霸王,软吃软碰开讹行”,尤其是“软吃软碰开讹行”,极具民间风味。另如“扬州戴春林桂花油,五湖四海通九洲”,《扬州画舫录》云“天下香料,莫如扬州,戴春林为上”,《水窗春呓》云“全国著名大店,如扬州之戴春林,苏州之孙春阳,嘉善之吴鼎盛,京城之王麻子,杭州之张小泉,皆天下知,货真价实,来者童叟无欺”,“戴春林桂花油,五湖四海通九洲”,可证“戴春林为上”“全国著名大店”说不虚。

四是歌中包含许多百科知识。如“大和尚毗卢冒”,“毗卢冒(帽)”即通常所说僧帽,黄一正《事物绀珠》云:“毗罗帽、宝公帽、僧迦帽、山子帽、班吒帽、瓢帽、六和巾、顶包,八者皆释冠也。”杨志和《西游记》卷二云:“却说三臣选得陈玄奘,引入御前。太宗闻名甚喜,……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罗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选定吉日良辰,开演经法。”鲁迅《朝花夕拾·琐记》曰“一个红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咒”。了解此类百科知识,有多种途径,民歌如《三百六十行》,是重要途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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