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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其他金庸小说,《笑傲江湖》独特在哪里?

其他大部分金庸小说,都是重点写遵从或引领当时武林主流价值的人,而《笑傲江湖》,是重点写远离或对抗当时武林主流价值的人。

其他大部分金庸小说,都是重点写主角的成长,而《笑傲江湖》,大段都在写主角的失去。

其他大部分金庸小说,都是重点写主角如何「独领风骚」,而《笑傲江湖》,一直在写主角如何不「同流合污」。

相比之下,《笑傲江湖》更沉重,更复杂,更丰富,也更引人深思。

《笑傲江湖》是金庸小说中的一个「异类」。

一方面,文学研究者对它的评价很高——北京大学教授严家炎认为,《笑傲江湖》是金庸小说中运用象征寓意最纯熟的一部作品;评论家陈墨说,《笑傲江湖》是一部「真正的、纯粹的、十足十的」武侠小说。

一方面,读者对它的第一观感是惊愕甚至「嫌弃」的。

因为,这里有最憋屈的主角。

金庸小说的男主角,大多命运多舛。不过,其人生经历,往往可以用孟子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来概括——他们经历奇特,人生浮沉,屡历艰险,终成大家。

但是,像令狐冲这样长时间处在「宕机」状态,要么内力全失,要么身受重伤,要么性命堪虞的,却实在不多。

这里有最痛苦的「成长」。

令狐冲的出场,似乎就是他的「巅峰」:甜蜜的恋情刚刚萌芽,深受师父的器重、师娘的关爱、同门的敬重、江湖人士的青眼,岁月静好,前途光明。

可是后来,他一直在失去,失去武功,失去爱情,失去社会身份,每况愈下,越挣扎越无望。在这种境遇下,他唯独没有失去的,是信念和自我;就是在这样痛苦的煎熬中,令狐冲从当年优游华山、一无心事的江湖弟子,成了看惯波澜、了悟生死的武林高人。得失之间,轻重几何呢?

这里有最「黑暗」的江湖。

《笑傲江湖》开篇第一回,就是「灭门」,林平之见义勇为之举,却成了林家被灭门的因由;林家的祖传剑法,成了林平之命运悲剧的导火索;林平之所有的奋斗、努力,最后都是徒劳无功。而悲剧还不仅仅发生在他的身上,在刘正风、令狐冲的身上,误解、冤屈、污名化,一直在发生着。有时候,甚至是越挣扎,越深陷罗网。黑夜茫茫,不知何时方能重见光明。

金庸为何如此「辣手」呢?正是为了以黑衬白,以浊见清。令狐冲命运多舛,遭遇数奇,但无论沉浮风雨,不改初心,实在是金庸小说中一个出彩的人物形象,且比起金庸此前塑造的人物,更烟火气,更可亲可感。「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先来说说「增与减」。按照一般的理解,人生的理想状态好似爬山,譬若知识、阅历、财富、朋友,都是越多越好,也就是说,人们通常认为,「增」比「减」好。

金庸前期的小说,其主角的人生历程,也常常是「增」的过程。如《射雕》里,金庸写郭靖,是从他出生写起,他从呱呱落地的小婴儿,到救世济民的大侠,其武功、见识、江湖声望,皆与日俱增。又如《倚天屠龙记》的主角张无忌,他学武功、学医术,从飘零江湖的病儿,到名震天下的明教教主,成长的脉络十分清晰。再如《飞狐外传》的主角胡斐,他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孤身闯荡江湖,苦练家传武功,事事侠义为怀,恩怨分明,德才俱进,终成不逊于父亲胡一刀的大侠。

——此为「增」。

但是在《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人生道路与他们迥然不同。刚开始,他顺风顺水,武功、爱情、事业皆小有所成,但上扬的曲线戛然而止,厄运到来后,他失了恋,内力全失,蒙冤不白,被逐出了华山派,放浪形骸,成了江湖人士眼中的无行浪子。

与令狐冲经历类似的,还有虚竹和杨过。杨过自小命运悲惨,孤苦无依,遇到郭靖黄蓉夫妇后,被他们收留,带到桃花岛,且被黄蓉收为徒弟,似乎将要「逆天改命」,走上人生巅峰。但与读者设想不同的是,这只是他被命运摧残的开始。桃花岛的日子并不快乐,杨过因与欧阳锋的义父子关系,冲撞了柯镇恶,故后来被送到全真派学艺。桀骜不驯的他,与心胸狭窄的师父赵志敬终于势成水火,逃出全真教,投身古墓派,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虚竹本是少林派弟子,二十多岁才第一次出少林寺门,下了山,到了红尘中,虽然发心笃定,立身端正,但命运的无常,却容不下他的执着。 无崖子和天山童姥对他,一个强捧、一个强压——前者给了他七十年内力,后者教给他高明武功,可是,得到高深内力的前提,是化去他的少林寺内力,学会高明武功的副产品,是为了救天山童姥而被他诓骗杀了人、破了戒——得到的前提,是失去。虚竹失去了他粗浅的少林派内力,失去了少林弟子的身份,失去了单纯无争的生活,很久以后,他还在怅惘着他的失去。

杨过、虚竹与令狐冲一样,都有改换门派、重新建立身份认同的经历,而虚竹和令狐冲,又同有内力丧失、重新获得武功的过程,这自然也是「身份重建」的一种隐喻。

——此为「减」。

还有一种不同的类型,曰「不增不减」,其代表就是萧峰、韦小宝和石破天。

萧峰一出场,就是丐帮帮主,江湖高人,武功大成,才德兼备。后来,马夫人借着他的身世秘密,鼓动全冠清等人发起了一场针对他的「政变」,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路径。从受人景仰,到遭世人唾弃,以至于几乎失去了自我,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价值,萧峰经历了深刻的痛苦。但无论命运如何残酷,他的行事、选择始终站得稳,拿得定,立得直,也就是说,他虽然民族「变」了,身份变了,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变了,但其精神、为人的内核却始终没变。

韦小宝也是如此。刚出场的韦小宝,是扬州妓院中妓女的拖油瓶,面貌平庸,出言粗鄙,既无武功,也无文化。大结局时的韦小宝,是皇帝的总角之交,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一等鹿鼎公,赐穿黄马褂的韦爵爷。但是,他依然武功全无、大字不识,「初心」不改,油滑如故。

韦小宝虽然市侩狡狯,浑身上下毫无「美感」,却绝非一无是处。曾经有人将金庸小说人物分为上上、上中至下中、下下等九品,一一品鉴评级,韦小宝在哪一品呢?不是下下,不是中中,是在比上上还高的超品,被称为「绝顶人物」,我深以为然。

因为,韦小宝是一个完全可以跳脱出世人眼光、评价,只遵循内心欲望和秩序的人物,他的逻辑完全自洽,世事变化,人生浮沉,但他的内心却无风浪。但在这种优游有余的情况下,这个欲望满身、油滑世故的家伙,又始终守着一个「义」字——「小流氓」讲起义气来,便有了青楼女子从良、浪子回头一般奇特的动人感。

《侠客行》的主角石破天,是金庸小说中最「混沌」的一个人。混沌,不是糊里糊涂、随波逐流,而是自然浑成、无欲无求,正因为一无所求,一无所依,所以绝对自由,绝对自主。石破天的人生信条是头可断,血可流,但无论如何「不求人」。为何不求呢,他认为,别人想干的事,你不求他他也会干,别人不相干的事,你千万求恳也是无用。

这观念看似笨拙,其实是十分高明、完全自足的;石破天看似处处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但是对他有机心的人,要么弄巧成拙,要么被他征服,最后,什么也不求、什么也没主动做的他,却成了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人。

——此为「不增不减」。

增,是金庸小说中最常见的写法,亦即「英雄之旅」的故事模式。金庸写「英雄之旅」故事,除了突出主角的个人成长、命运征途等外,还注重表现主角性格的层次感,将困境挑战写得奇特而艰难,突出在困境中主角生命力的迸发,设置多种矛盾的抉择来表现人物个性等。

减,则是变格。《道德经》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意谓求学的目标是希望知识增加,而求道的目标,则是希望欲望、障碍一天比一天减少。减少又减少,到最后以至于「无为」的境地。

说到「为道日损」,我们不难联想到《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学太极剑、以「忘」而成的情节——忘记招数,领会精义,随意挥洒,为我所用,这不就是「无为而无不为」的实体化吗?

在令狐冲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令狐冲本来是华山派首徒,武功本来远高于侪辈:

令狐冲笑道:「且不忙!」左手摆个剑诀,右掌迭地窜出,说道:「这是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这一招叫做『松涛如雷』!」以掌作剑,向岳灵珊肩头刺了过去。

岳灵珊斜身退步,挥剑往他手掌上格去,叫道:「小心了!」令狐冲笑道:「不用客气,我挡不住时自会拔剑。」岳灵珊嗔道:「你竟敢用空手斗我的『玉女剑十九式』?」令狐冲笑道:「现下你还没练成。练成之后,我空手便不能了。」

他与岳灵珊过招,哪怕空手,也是远胜。看他与同辈人比剑,似乎潇洒随意,游刃有余,但是遇到风清扬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拘泥不化、胶柱鼓瑟:

那三十招招式令狐冲都曾学过,但出剑和脚步方位,却无论如何连不在一起。那老者道:「你迟疑甚么?嗯,三十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的修为,的确有些不易,你倒先试演一遍看。」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

令狐冲心想:「便依言一试,却也无妨。」当即使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朝天,第二招「有凤来仪」便使不下去,不由得一呆。那老者道:「唉,蠢才,蠢才!无怪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剑术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你使完那招『白虹贯日』,剑尖向上,难道不会顺势拖下来吗?剑招中虽没这等姿式,难道你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这一言登时将令狐冲提醒,他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有凤来仪」,不等剑招变老,已转「金雁横空」。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截手式」,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心下甚是舒畅。当下依着那老者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钟鼓齐鸣」收剑,堪堪正是三十招,突然之间,只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令狐冲学独孤九剑,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不仅他以后的际遇都与此有关,且此事更有「寓言」的意义:怎样脱离思维的牢笼,减去刻板观念的影响,获得真正的自由。

独孤九剑只有九招,却能尽破天下的拳、掌、刀、剑、枪、暗器,这不是神话,而是隐喻由多而少,从繁入简,脱离思维、概念、优越感带来的束缚,方能到达更高的人生境界。

令狐冲的人生虽然「减」,但却不是变,相反,他沧桑看尽,初心不改。

明末学者李贽曾提出「童心说」。他说: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夫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所谓「童心」就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这种「本心」是最纯洁的,未受任何污染的,因而它也是最完美、最具美好的可能性的。「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实则是人的个性和主体价值的自觉。人如果丧失了这种自觉的「本心」,那么,他就失去了个体价值,就不再能以一个真实的主体而存在。童心的重要,正在于此。

其实,李贽所讲的「童心」,就是强调人要做「真人」,而「童心」,不就是我们今天经常讲的「初心」吗?

说起「初心」,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是个很好的例子: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因为不喜作态逢迎、官场周旋,陶渊明从彭泽县令任上挂冠而去,过起了田园躬耕的日子。但是,田园生活不仅仅只是「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的优游,还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辛苦。但是,哪怕生活清贫,耕作劳苦,陶渊明还是觉得「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而在《笑傲》之中,令狐冲面对过太多的矛盾抉择。在这些抉择中,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初心,曾付出过极大的代价。

在此过程中,有一个问题值得关注:在人生的选择里面,那个无论世事怎么改变你也不能放弃的东西是什么呢?令狐冲用他的选择告诉我们:是信念,是原则,是道义,这些是他在一路失去、一路被剥夺的过程中,一直守住的东西,是他最真实的自我。

《笑傲江湖》,就是一本写如何在寂寞中、在黑暗中、在困惑中坚持自我、守护初心的书。

金庸在令狐冲的身上,寄寓了关于原则、信念、人格、人生道路的理想。

《论语》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笑傲江湖》,就是一部写「有所不为」的书。

先说「有所为」。电影《蜘蛛侠》有一句有名的台词:「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句话,和金庸推崇的侠义精神,颇为相似,郭靖、杨过、萧峰,都是能力大、也主动肩负大任的代表,这是「有所为」。

而「有所不为」的代表,就是令狐冲。简单来说,「有所不为」就是不做,是拒绝。在金庸笔下的侠客中,郭靖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杨过是初时专注自我、后来关心国事的「神雕侠」,张无忌是心系苍生的明教教主,萧峰是为了反对战争甘愿付出自己性命的大英雄,而令狐冲与他们相比,「侠义」事迹好像就逊色得多了。他救的人不多,对国事、天下事也没有太多关注。他的闪光点,正在于他的「不做」。

令狐冲在思过崖面壁,偶然发现了日月教十长老大破五岳剑法的壁画图谱,他本来心中不以为然,但仔细研读,才知道这些图谱十分高明,自己心中奉若神明的五岳剑法,竟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这一晚间,他在后洞来来回回的不知绕了几千百个圈子,他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般巨大的打击。心中只想:「华山派名列五岳剑派,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岂知本派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石壁上的剑招,至少有百余招是连师父、师娘也不知道的,但即使练成了本门的最高剑法,连师父也是远远不及,却又有何用?只要对方知道了破解之法,本门的最强高手还是要弃剑投降。倘若不肯服输,只有自杀了。」

徘徊来去,焦虑苦恼,这时火把早已熄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点燃火把,看着那跪地投降的人形,愈想愈是气恼,提起剑来,便要往石壁上削去,剑尖将要及壁,突然动念:「大丈夫光明磊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我华山派技不如人,有甚么话可说?」抛下长剑,长叹了一声。

此时世上知道这些壁画存在的,只有令狐冲一人,而此处又属华山地界,将敌人所留壁画毁去,既神不知鬼不觉,又能保得华山派的江湖地位,若如此做了,似也无可厚非。但令狐冲虽然动念,旋即想到「大丈夫光明磊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就此作罢,此等「慎独」功夫,自非常人所能及。

后来,岳不群也发现了这些图谱,他如何作为呢?先隐忍不言,假装同意左冷禅的并排倡议,后来又在并派之会上用上这些当年敌人所创的招数,大败泰山、衡山等派。金庸没有评判他和令狐冲的选择的高下,但褒贬自见。

令狐冲阴差阳错,在被成不忧打伤后,又被桃谷六仙、不戒和尚所伤,命在顷刻,唯有紫霞功或能救其性命。岳不群无相传之意,反率领华山派诸人下山避敌,将令狐冲、陆大有留在山上。岳灵珊偷了《紫霞秘笈》,一夜奔波送回华山,严嘱陆大有必须督促令狐冲习练:

他(陆大有)接着读下去,便是上乘气功练法的详情,如何「鸣天鼓,饮玉浆」,又如何「荡华池,叩金梁」。令狐冲大声喝道:「住口!」

陆大有一呆,抬起头来,道:「大师哥,你……你怎么了?甚么地方不舒服?」令狐冲怒道:「我听着你读师父的……内功秘笈,周身都不舒服。

你要叫我成为一个……不忠不义之徒,是不是?」陆大有愕然道:「不,不,那怎么会不忠不义?」令狐冲道:「这部《紫霞秘笈》,当日师父曾携到思过崖上,想要传我,但发觉我练功的路子固然不合,资质……资质也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主意……」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很是辛苦。陆大有道:「这一次却是为了救命,又不是偷练武功,那……那是全然不同的。」令狐冲道:「咱们做弟子的,是自己性命要紧,还是师父的旨意要紧?」

令狐冲宁死也不练岳灵珊偷来的《紫霞秘笈》,是因为「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我的……我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也是因为未蒙师父首肯,哪怕失去性命,也不能偷练,做那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

令狐冲受了极重的内伤,任盈盈不忍见其伤重而死,以自身为质,请求方证大师以《易筋经》相授,治好他的内伤。此节令狐冲并不知晓,当他从昏迷中醒转时,得到的是两个一喜一悲的消息:其一,方证大师愿将他收为辈份极高的「国」字派弟子,并将《易筋经》传与,治好他的伤势。其二,师父岳不群晓谕武林,以「结交奸邪」之由将他逐出了华山派。

若是在别本小说中,这简直是触底反弹、虐后开挂的最佳转折点,答应,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但是令狐冲却不是如此:

令狐冲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倘若托庇于少林派门下,不但能学到神妙内功,救得性命,而且以少林派的威名,江湖上则是无人敢向方证人师的弟子生事。」

但便在此时,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甚么英雄好汉?江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师父不要我,将我逐出了华山派,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言念及此,不由得热血上涌,口中于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甚么生死门派,尽数置之脑后,霎时之间,连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岳灵珊,也变得如同陌路人一般。

对令狐冲而言,《易筋经》不只是武功秘籍,还是救命灵符;入少林派,不只是获得更高的武林地位,还是全身远祸、东山再起的最好机会,他在刚得知方证大师愿以《易筋经》相授时,也是「惊喜交集,心中怦怦乱跳」,但最后,还是「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此时,生死荣辱抛诸脑后,连岳灵珊都抛在脑后,这就是金庸在后记中说的令狐冲穷其一生所追求的那种自由感——这个让读者觉得意气用事的决定,于令狐冲而言是,是正确的、自由的。

其实,《笑傲江湖》一直是在用故事来回答这些问题:一个人怎样在面对误解时八风不动?怎样在最难的时候依然坚持自我?怎样百折千回,不改初心?人生之中,又有哪些比名誉、爱情、甚至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坚守?

——令狐冲的独特、《笑傲》的独特,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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