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于认知战的研究越来越多,对认知战的见解各有千秋。有人认为,认知战是当代战争的一种新形态,不同于过去一般意义上的宣传战、心理战;也有人认为,认知战就是以打击、削弱和瓦解敌方个体或群体战争意志为目标,与过去的一些做法比起来,“换汤不换药”;还有人认为,认知战是以人的意志、精神、心理等为攻击目标,通过物理域的行动、信息域的运用、认知域的攻防,不断摧毁敌方认知基础,达成攻心夺志的战略目的。这些观点都有合理之处,但也相互矛盾,让人难以真正把握到认知战的基本内涵。为此,笔者尝试从认知和认知战概念的角度,结合认知战的发展演变过程对认知战的基本内涵做一分析。
认知源于心理又区别于心理
认知概念的流行与认知心理学流派在美国和西方的发展有很大关系。上世纪50年代中期,认知心理学在美国和西方兴起,形成新的心理学思潮和研究领域并在70年代成为美国和西方心理学研究的一个主要方向。在心理学范畴里,认知是获取知识的心理行为或过程,包括感知、直觉和推理;另外也指由此类行为或过程产生的知识。与以往统治了美国心理学长达40年之久的行为主义心理学相比,在心理学研究对象上,行为主义主张研究外显的、可观察的行为,不考虑内部的心理过程,认知心理学则偏重于研究内部心理过程。
认知本来属于心理的范畴,但是随着认知心理学的流行,认知一词成为美西方学术领域的流行词语并逐渐进入到社会、政治和军事等各个领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意义显得较为空泛的心理一词,成为一个大众流行语。认知心理学又被称为信息加工心理学,研究人脑对于信息的加工过程。因此,随着美军信息战的发展,认知的概念也自然而然地进入其理论体系,形成了信息环境认知维的认识,将认知维界定于传输、接收和响应或作用于信息人员的头脑,具体包括个体或群体的信息处理、感知、判断和决策等要素。美军信息战认为,这些要素受到包括个体和文化的信仰、规范、弱点、动机、情感、经历、道德、教育、心理健康、身份和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由此,认知的含义被再次泛化并进一步扩散进入其整个的军事理论体系。
战争皆涉及对认知的影响和操纵
认知战是一个新的名词,但根据《牛津英语词典》的记录,认知一词第一次出现是在1447年,迄今在西方已经存在了五百多年。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认知战应该是针对对手的知识学习过程或者通过学习过程获得的知识进行的作战。这样看来,认知战并不是个新鲜事物,类似的做法古已有之。中外学者在研究认知战时常常会提到,《孙子兵法》早就有了关于认知影响和塑造的论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孙子所说的兵家之胜,就是通过各种方式来影响敌人的判断和决策,完全就是对于敌人认知过程的影响和塑造。
在西方,远有克劳塞维茨等,近有提出“OODA”理论的约翰·博伊德等,其战争理论中都有影响和塑造敌方认知的内容。动物界尚且可以通过伪装来影响对手的判断和决策,人类任何阶段任何形式的战争,更加充斥着对敌方认知的影响和操纵。长期以来,美军将心理战定义为“以有利于实施者目标实现的方式,向外国受众传递经过选择的信息与征候,以影响其情感、动机、客观推理直至最终影响外国政府、组织、群体和个体之行为的有计划行动”,其中对“情感、动机和客观推理”的影响就与认知难以剥离。美军“为蓄意误导敌对军事、准军事或暴力极端主义组织的决策者,从而导致其采取有利于友军任务完成的特定行动(或不采取行动)而实施的”军事欺骗,其误导敌方决策的性质,更加具备认知影响和操纵的特点。
针对认知过程和认知能力作战
目前看来,认知战这一说法是由时任美国空军参谋长的戴维·戈德芬上将于2017年提出的。他在一次讲话中提到,战争的发展正在“从消耗战向认知战过渡”。同年8月,时任美国国防情报局局长的文森特·斯图尔特中将在国防部情报信息系统2017年全球会议上分享了自己的观点,称现代战争是一种认知的作战。认知战自此逐步走进人们的视野。2021年6月,北约在法国召开了第一次认知战研讨会,正式开启对认知战的研究和探索。
究竟什么是认知战?戈德芬和斯图尔特都没有明确地给出定义。斯图尔特在他的讲话中提出,如今的战场并不总是物理的,战争经常是用非纯粹动能的方式来进行,成功与否依赖于良好的推理和判断能力。斯图尔特认为,这一点简单来说就是要知道该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做,如果不控制信息或者决策周期被打乱,又或者认知能力被降低,就无法打赢或者有效地作战。斯图尔特声称,在冲突之前或期间在所谓的决策空间中赢得信息,是第五代战争的特征,即针对信息的作战。从他的观点来看,认知战似乎是决策空间的信息战。北约的研讨会综述将认知战定义为运用网络工具,以负面效应,在个体和集体层面上,改变敌人认知过程、利用心理偏见或反省性思考、引发思维扭曲、影响决策并阻碍行为的一种非常规战争形式。这里也强调了对认知过程的改变及对思维与决策的影响。
对信息战的升级换代构成认知战
认知战脱离不开对信息的依赖。认知是学习的过程,即获取和加工信息从而形成认知的过程。认知战并非简单地直接影响对手的认知结果,而是要通过信息的注入来塑造对手的认知。没有信息就没有认知,因此认知战必然也是信息之战。反过来,信息战也涉及认知之战。美军信息作战的定义很明确,指的是在军事行动期间,整合运用各种信息相关能力,与其他作战线路协同,在保护己方同时,影响、扰乱、损坏或夺占对手和潜在对手的决策。从中可以看出,信息作战的目的不是只为了传递和控制信息,其最终目标是为了作用于对手的认知,进而影响决策。
那么,既然认知战和信息战都涉及信息和认知,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如果我们以物理、信息和认知三个维度来立体化构建战争形态,可以发现人类的战争一直都是由这三维构成的,只是早期的战争更加偏重于从物理维度来实现战争目标,更多体现出物理毁伤和肉体消灭的特征;随着现代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及其在军事领域中的运用,各种信息相关能力的作用越来越突出,信息对抗和信息控制成为战争的主要特征,战争的信息维度凸显出来,信息战应运而生;近年来,随着因特网、移动计算和社交网站的融合,使得人人成为传播源、人人都被变成信息武器,公共话语的被操纵已经达到了机器速度,此外脑科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的进一步发展,神经科学和神经科技的直接武器化,促使军事技术和理论越来越多地瞄向对手的认知能力和认知过程。认知对抗和控制将逐步超越信息对抗和控制,成为军事科学和艺术的新宠,认知战渐露端倪。从这一点来看,认知战能否成功脱胎换骨于信息战,其根本应该在于认知技术(先进的媒介传播技术、脑科学、人工智能、神经科学和神经科技等)能否直接和更加广泛地运用于认知影响与控制,而不应该只是过去心理战和信息战作战样式和手段的简单重复或改头换面。认知战是升级换代的信息战。
由诸能力构成的一种新型混合战
认知战虽然是针对认知过程和认知能力的作战,但是仍然依赖于物理和信息维度的能力支撑,再加上脑科学、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发展运用,认知战实则成为由诸多能力构成的一种新型混合战。仅看美军的信息战,其中就涉及心理战、军事欺骗、作战保密、网络空间战、电磁战等十几种信息相关能力的支撑,而认知战包括经济战、网络战、信息战和心理战等更多的力量手段在内,显然涉及更多的能力支撑,牵扯众多的领域和部门。因此,认知战绝不是哪一个部门或单位能够单独完成的,它是一个总体上的作战理念,需要国家和军队层面的总体运筹和协调实施。
(作者系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