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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故事:冥府新娘

朱颜县的县令于得海上任第二个月就在一次喝酒贪杯中醉死了。

他的魂魄被黑白无常拘下了阴界。他一路飘行一路叹气,刚刚升官任县令就死了,心有不甘。

下了奈何桥,前面一队阴兵抬着一顶华贵的轿子相对而来。

“避让!避让!鬼王巡查!”阴兵敲锣开道,鬼王一行好不威风。

于得海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有了主意,反正已经死了,豁出去不要脸了!

他挣开黑白无常的束缚,飘到路中央,跪地哀嚎,求鬼王开恩。

出巡的鬼王也是头一次见于得海这样的大胆鬼,皱了下眉,问:“你这胆大鬼,何故拦我轿?”

“殿下,我死得太可惜啦,空有一身才识一腔抱负,却再无用武之地哇!”于得海涕泪交加,口吐莲花。

鬼王掀开轿帘,双目射出一道光查探了于得海的阳间事,继而叹道:“果然刚上任不久命亡,的确可惜。无妨,你为阴间造福也一样。”

“殿下有所不知,阴阳两界的治理千差万别,我之大才适用于阳间造福百姓,下了阴界无法施展。”于得海煞有介事的说法得到了鬼王信任。

鬼王觉得既然于得海才华与胆识皆过人,还信誓旦旦要为百姓谋利。如此人才,该放回去造福阳间才行。便叫他伸出掌来窥其家族命理。

鬼王探出于得海有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儿,眉头一跳。

沉思片刻,鬼王悠悠道:“本王再给你二十年阳寿,交换条件是,要你的女儿嫁入冥府。”

于得海一听要自己的掌上明珠做冥府新娘,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二十年阳寿这诱人的交换条件令他无法拒绝,当场欣然应允。

于是,躺在棺材里一天一夜的于得海咳嗽了两声活过来了。他刚爬出来,就吓晕了几个丫鬟小厮。

县令府的丧事转为喜事。

于得海越看自家女儿越喜欢,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心头肉做冥府新娘。

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招“偷梁换柱”的妙计。

为防鬼王识破,他找了懂行的术士一问,才知冥府新娘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女子方可入府。

闻此,于得海心花怒放,这还不容易?朱颜县盛产美人儿,找个与女儿生辰八字对上的姑娘打发给鬼王,这一招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再者,朱颜县远离京城,山高皇帝远,还不是由他余得海称王称霸地发号施令。

很快,于得海叫人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他贴出的告示上书:皇帝欲选妃,即日起选秀女,有意的妙龄女子在衙门前排队,入选者,赏银三百两!

这消息一出,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前来参选,三百两银子对平民百姓的诱惑着实不小。更何况万一进宫荣获龙宠,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华富贵了吗?

参选秀女的百姓络绎不绝,经过三天的筛选,共选出了两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姑娘。

最后余得海敲定了其中名唤田雪娥的姑娘。

其实,两位姑娘都是相貌昳丽,身段婀娜,出落得明媚动人。

狡猾的余得海一调查,发现田雪娥家中只有一个赌鬼老爹,而另一位姑娘家底丰厚,是朱颜县的富户。

冥府的新娘必远嫁,赌鬼老爹沉迷于赌博,只要有银子就行,至于女儿嫁给谁,生活幸福与否皆不会关心。

而富户老爹则不同,自己娇养的姑娘,远嫁必心疼,会想法子打探女儿的消息,万一知道宫里选秀是假,嫁入冥府是真,定会大闹一出。这事情要是捅出去,轻则县太爷的威望扫地,重则削职乌纱帽不保。

于得海从不做亏本“买卖”。

田雪娥入选的消息一出,她就到县衙门前跪请换人。她说这名是老爹给报的,自己不识礼数,不懂诗书,去了京城会给朱颜县丢脸。

她那赌鬼老爹听闻女儿跪求换人,从赌坊里跑出来捡了条柴棍,气哼哼地赶到衙门前痛打了田雪娥一顿。

余得海亲自出来教训了田雪娥的赌鬼老爹,还当众认下田雪娥这个干女儿,允诺她与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亨受女儿的待遇。

他还让府里的嬷嬷教田雪娥官家小姐该会的礼仪。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到了给冥府交新娘的日子。于得海发现,不知该把送新娘送去哪儿交给谁,鬼王没交待过。

田雪娥从前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贫苦生活,这三个月跟着县太爷的女儿吃香喝辣,穿锦披绸,养得白白嫩嫩。

于得海眼见为她哗哗流出的银子,怄气到肉痛,巴不得冥府赶紧来人接她走。

田雪娥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见于得海这县太爷不摆官架子认自己做干女儿,好吃好喝地供着,更是待她同自家女儿一样。她心里感恩不尽,不时前来叩首谢恩,并立誓,若到宫里被选中获圣宠做了娘娘,定会报恩。

每回于得海听完都会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三个月在田雪娥身上花的银子如何才能赚回来。

过了大半个月,鬼王那边还是没有一点要来接新娘的兆头。眼看这田雪娥在府上养得珠圆玉润,食量又是自己女儿的两倍,女儿的饭食几乎全让她一个人吃了。于得海气得坐不住了,他可是个一点亏都不吃的人。

单是兑现入选承诺就给了田雪娥那赌鬼爹三百两银,再给她置办嫁衣等又用去几百两银子,她还一直住在县太爷府上当起了千金小姐。于得海心中对田雪娥这个显眼包有了恨意,更怨鬼王一拖再拖不派人来接。

到了第四个月,田雪娥仍旧住在县太爷府,且每日与县太爷家小姐玩得十分开心。

于得海思索良久,认为鬼王定是将娶新娘这件事忘了。他迫不及待地派人悄悄从外面找了人牙子来,高价把田雪娥这个“烫手山芋”卖了出去。

这样一来,于得海觉得再也无人知晓他与鬼王在阴界的约定了。

又过了三个月,一切风平浪静,于得海当起了“土皇帝”,过着为所欲为的滋润日子。

中元节这日,一个走阴女到县太爷府找于得海,来了三次都被下人轰了出去。

走阴女冷笑着叫下人给于得海传话,说是来接冥府新娘走。

下人一听,脸色大变,急急忙忙跑来禀告。

正在吃饭的于得海听到下人的通传,当即吐了一桌子,愣了许久才亲自出来告诉走阴女,要把新娘打扮漂亮,叫她亥时再来接人,走阴女听完点头离去了。

于得海派出所有人四处寻找田雪娥,无果。不过,抓来了买田雪娥的那个人牙子。那人牙子说,田雪娥被一个衣着华贵,丰神俊朗的贵公子买走了。

听到这个信息,于得海傻眼了。

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冥府新娘,当即派人把女儿送到庄子上躲避起来。又叫人将女儿的闺房布置得凌乱不堪,造出女儿出逃的假象。

亥时一到,走阴女来接新娘,于得海再次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的说功,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表演。哭诉寻不见逃出去的女儿,实在对不住鬼王,如果鬼王愿意,他再帮鬼王重新物色一个新娘。

走阴女听完,摇摇头,叹息道:“鬼王传话,不再娶,去留皆是缘分。”说完就走了。

于得海得意忘形地向家里的娘子炫耀自己的高招,还嘲讽鬼王真好糊弄,智谋不过如此,不配管理阴界统领数十万阴兵。

自此,于得海自觉是高人,在朱颜县敛起财更是胆大妄为,毫无顾忌的欺上瞒下。临近仲秋,于得海见冥府娶新娘之事己翻篇,就亲自去圧子上,准备接回宝贝女儿。

熟料,半路上他下轿行方便时,竹林里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劫匪,持一把匕首抵在于得海的咽喉处,怒目道:“我为谋个衙门里的小吏小差,送你数千两银子,只换来你贪得无厌变本加厉的索要!害我倾家荡产,无路可走,无家可归。今日陪我上黄泉路!”说着割断了于得海的咽喉,然后抹了自己的脖子。

于得海又死了。

一想到要去地府,他的魂魄飘悠着想逃跑。黑白无常及时赶到,照例用铁链拴着他去了地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巧不巧又赶上鬼王夜巡。

于得海心虚,垂首躲闪。鬼王却命人停轿,也不言语。于得海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地磕头,生怕鬼王一怒之下出手使他魂飞魄散。

“哟,这不是那位求我开恩返阳,一心为民造福的于县令吗?”鬼王开了口。

于得海头磕得咚咚响,连连应声,不敢抬头。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于得海观左边!”鬼王口气严厉。

于得海抬起头向左望,鬼王在空中一划,一帧阳间景观展现眼前。

五六个身着锦缎服的男子喝着花酒,狎妓

寻乐,大肆挥霍。

余得海一下认出了位于中间的自己。

酒越倒越满,余得海干脆抱起酒坛痛饮,喝完就醉死了。

他的宝贝女儿本就有胸痹症,他死后,女儿痛郁沉积,卧床数月后也死了。

“你言之凿凿要为百姓谋福址,我给了你机会!你返阳后背信弃义,不思为朱颜县百姓谋福,一味自私自利,敛财无度!还处心积虑算计本王!”鬼王冷言道。

于得海听得浑身冒虚汗,缩在黑白无常身后不敢出声。

“要你女儿入冥府,也是为她避祸。若你还阳后能一心为民,信守承诺,送女儿入冥府,能为她除灾挡劫。你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玩阴招换冥府新娘,这命中死劫她自然无法避了。”鬼王说完伸出手朝右边一划。

于得海又看到了另一幅景观。

还阳之后的他被一个书生模样的劫匪杀死,轿夫将他的尸体抬回了府内,他夫人见了当即晕死过去。

他的宝贝女儿收到消息,赶回府抱着于得海的尸身哭得肝场寸断,不食不寑,悲伤过度导致胸痹症发作而亡。

“倘若你信守承诺,送她来,以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之躯完全可以在冥府住上几个月,避过劫数,我自会送还与你。仙界有道,阳间有规,地府亦有章。作为鬼王,娶阳间女子为妻,我怎会做此等自损阴德与威名之事?”鬼王一脸肃穆地诘问。

于得海羞愧不已,怪自己的卑鄙之举葬送了女儿之命。

“还有,你饱读诗书,竟不如一名市井女子善良明理!”鬼王嗤鼻道。

于得海还未从鬼王的话中反应过来,就被前方的一束亮光吸引去。

亮光散尽,又是另一幅画面。

他看见人牙子把田雪娥绑到了集市上,任凭田雪娥声泪俱下地乞求人牙子放了自己,人牙子也不为所动。

一家青楼的老鸨相中了姿色过人的田雪娥,付过银子立刻带着田雪娥回青楼。

带兵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五贤王路过,看到了这一幕,当即下马拦住老鸨,指着田雪娥说,这姑娘他要定了。

起初老鸨不放人,还指望田雪娥为她大赚一笔银钱。

五贤王当场震怒,令手下捆了老鸨一行人,以绑架贤王妃的罪名,直接让他们下了大狱。

众官员百思不得其解,一来,五贤王妃早已薨逝,二来,一向秉公执法、刚正爱民的五贤王素来不近女色。现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且只是为了一个人牙子买来的姑娘。

等到他们见了田雪娥本人,发现这姑娘与先贤王妃模样神似,个个惊呼不已:“真是五王妃复活了!”

五贤王与王妃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然而,王妃薨逝后,五贤王自请离开了京城,自愿去镇守边关。

他一直思念着死去的王妃,再也无心续弦。直到回朝那日在街上,于人群中一眼瞧见田雪娥,目光再也无法挪开。

五贤王一眼认定田雪娥就是王妃,执意认为是先王妃不忍看他伤心,化作另一人回来续缘。

田雪娥就这样成了王妃。五贤王对她宠爱有加,呵护倍至。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幸福。

田雪娥回朱颜县料理因昼夜赌博而猝死的赌鬼老爹后事时,悉知了于得海死亡的经过。

虽然于得海卖了她,但她仍感念着于得海曾经待她的那些好。

田雪娥派人接走了于得海的夫人与幼子,安排在身边用心照料。

于得海老泪纵横,羞愧得无地自容。

“冤冤相报何时了?田雪娥以德报怨,以真善待人,必得上苍佑护,荫泽子孙。”鬼王感慨着,挥了挥手。

黑白无常心领神会,拖着于得海往地狱走。

“该送他去哪层,殿下没批示啊?”黑无常为难道。

“去十八层吧,悔过自新,好去投胎重做人。”于得海说。

“有道理!”黑白无常齐声应完,转过弯带着于得海朝十八层地狱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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