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一个沪语歌的标志性事件。这是第一首被官方媒体推介并打入《中国原创音乐榜》前十名的沪语流行歌曲。”
“作词王辉荃、作曲屠巴海以及演唱者傅子明都是地道的上海人。”
“他们用普通上海人的语境和风格,通过流行音乐的方式表现出了一个上海小市民形象。”
■《做人难》这首歌塑造了一个失意的上海小市民形象
当时36岁的傅子明知道自己红了,各种评论随之而起。
“很多人误会,讲‘有个姓傅的老师是唱沪剧歌的’。实际上,沪语歌不是沪剧,也不是滑稽小调。”
“它的旋律应该是典型的流行曲,而歌词、语音应该是上海方言所独有的,不是普通话的‘翻版’。”
那时,“沪语歌”尚且是新鲜事物。傅子明唱沪语歌,是因为在香港受到了“刺激”。
1994年,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到香港去演出。
香港人待客热情,吃完饭,带着演员们去唱卡拉OK——这种娱乐形式当时刚开始流行。
那是粤语歌风靡大陆的年代,傅子明当场亮嗓唱了几首。
香港人说:“上海这么大,什么时候可以听到你们的沪语歌呢?”
傅子明心想:粤语歌这么好听。而吴侬软语独具特色,沪语歌肯定更好听。
回沪之后,他把精力投入在沪语歌上,花了一年多时间收集和反复修改歌曲。
包括《做人难》在内,傅子明在专辑《风雨行》当中总共收录了10首沪语歌。
这是我国第一盘用沪语演唱的流行歌曲音带。
“90年代,录音带靠自己真唱,不好吃酒,不好吃香烟,还要忌口。”他说。
“唱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嗓子哑掉了,回去休息,明朝再继续唱。录歌用了一个礼拜。”
《做人难》当中的人物形象,来源于傅子明的早年经历。
1979年考入上海人民滑稽剧团之前,他顶替母亲在上海第八袜厂工作,被分配到他最不喜欢的食堂,当时被称为“饭乌龟”。
王辉荃听了这段往事,以7个字一句的形式写了歌词。
傅子明觉得“有点像快板书”,将其改成22到23个字一句,并斥资5万元为歌曲拍摄了MTV。
■《做人难》MTV里有不少场景取景于延安西路附近的铁路
专辑中的其他歌曲,也多少与傅子明的个人经历有关。
比如由他自己作词的《东方明珠》。
1993年,单位分给他一套位于德州路、上南路的一室一厅。
每天摆渡的时候,他都能看到东方明珠在建设中的浦东鹤立鸡群。“我想噶高、噶宏伟啊,就写了这首歌。”他说。
《勿要蹉跎了青春》描述了他刚考入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时期的状态。
作为小字辈,要做诸如买香烟、搬道具之类的杂事,因此有了这样的感叹。
《再会》和《风雨行》唱的都是他年轻时恋爱的心迹。
1995年,《风雨行》音带分两次发行,共卖出3万余盒,广大听众借此逐渐了解“沪语歌”。
1998年,傅子明演唱的沪语情景喜剧《红茶坊》主题曲在每天傍晚时分播出。
这首歌推动了继《做人难》之后的第二波沪语歌潮流,“沪语歌”这个概念终于为人所知。
二
徐冰曾经列出过一张“沪语歌坛本帮菜单”。其中,2016年解散的“顶楼的马戏团”乐队被他冠为“红烧肉”。
2001年,这支乐队在普陀区苏州河边上的一家小餐馆成立。歌迷喜欢将其简称为“顶马”。
沪语元素的加入和一个人有关,他就是2002年加盟乐队的画家顾磊。
顾磊从小在曹杨新村长大,身上带着比较强的“新村气质”。
贝斯手梅二说:“我跟主唱陆晨从小生长在静安寺附近,和曹杨新村的语言、生活环境都不一样。”
“顾磊会说一些土话脏话,我们以前都没听过,有种打开另外一扇门的感觉,特别好玩。”
他们以此为灵感写了一首沪语歌,收录在2003年发行的专辑《小市民阶级趣味》中。
■2010年梅二(左)和陆晨(中)在温州演出
那时,乐队对上海话的运用还属于浅尝辄止。
等到2005年,在一次排练中,成员们试着用上海话唱了一首歌,觉得上海话和摇滚的反差特别大,这才决定专用上海话写歌。
2006年,顶马的第一张全沪语专辑《蒂米重访零陵路九十三号》诞生。沪语给整张朋克风格的专辑带来一种戏谑的感觉。
之后的三年,顶马陷入了创作的瓶颈。直到听到台湾音乐人金门王和李炳辉的歌,才找到了新出口。
“我想把很土的台语摇滚和沪语结合。”梅二说。
2010 年,顶马做出了第四张唱片《上海经典流行摇滚金曲十三首》。13首土味金曲表达了上海人的13种人生。
其中,《上海童年》是他们点击率最高的一首歌。
在梅二看来,这是他们写过的最好听的歌。
歌词很长,写了70 年代末到 80 年代初生人的整整一代上海人的童年回忆。
具体到时间、人名、地名和事件,这也是乐队主创自己的生活经历。
《苏州河恋曲》同样来自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有浓郁的乡愁感觉。
“写这首歌,是因为我们从静安区搬到普陀区,基本上是在苏州河旁边。”梅二说。
“我们小时候苏州河是很脏很臭的,周边的三湾两弄地区很破,现在拆掉了,变成了高档小区。我们差不多用了20年时间感受它的变化。”
■网友@吴有材参与投稿为《上海经典流行摇滚金曲十三首》设计的专辑封面
如果说在《小市民》、《十三首》等专辑中,顶马是在为他们自己而唱,那么在之后的专辑里,他们希望代表更多的人发出声音。
2013年推出的沪语专辑《谈钞票伤感情 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记录了年轻人的生活状态。
比如,《上海25小时》来自于对90后年轻人的采访,他们说自己从早到晚好像每天都很忙,却没挣到什么钱,家里逼着结婚。
“我们大部分的歌曲是白描,我把你跟我说的事实一句句写出来,至于这个状态好不好,我们不提供观点。”梅二说。
十多年来,上海话逐渐成为顶马最显著的特点。
梅二认为:“沪语是个挺市民层面的语言。如果讨论一个形而上的问题,上海人自然而然会切换到普通话。”
“但是要讨论家长里短,又会切换到上海话。所以这些歌用沪语写就更加生动一些。”
三
在顶马走红前后的十几年间,沪语嘻哈个人或团体陆续涌现,随之出现了Rap形式的沪语歌。
中国内地第一个嘻哈组合——上海“黑棒”可以算是其中的先锋。
早在1999年,组合成员小狮子就开始尝试即兴说唱,创作了专辑《嘻哈第一棒》。
在很短的时间内,专辑下载量累计达到数百万次。
■2013年小狮子在Mao
其中,尤以沪语歌曲《霞飞路87号》一炮打响。
小狮子说,他在许多不同的地方生活学习过,这首歌表达了“根”在上海的感觉。
“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我是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写歌的时候,那种温暖甜蜜的感觉总会涌上心头。”
“街角边斑驳的红色救火会,家里木质楼梯的吱吱嘎嘎声,静安公园的电动旋转木马,百乐门电影院的卡通片首映……这些都幻化成了略带感伤、时光飞逝的乡愁。”
这首歌的走红让正在成长的上海嘻哈爱好者看到了沪语Rap的可能性,点燃了他们的创作热情。
p.q、Robin和寿君超是其中的80后代表。
p.q和Robin于2003年组成喷嘭乐团。他们和同好经常聚在一起聊天或对社会现象抒发议论,并以此决定作品的主题。
■喷嘭本帮乐团左二为Robin右二为p.q
他们创作了议论消费现象的《挖袋袋》、怀念中学时光的《那了啥地方》和提倡上海话的《上海闲话,赞!》等沪语Rap。
p.q说:“在说唱音乐的发源地美国,每种风格的说唱和各个地域的属性相融合。所以上海的说唱本来就适合用自己的母语方言来唱,更加亲切、舒服。”
寿君超是从2003年开始把自己的沪语Rap段落加工为作品的,比如描述80后心理纠结的《80后的无奈》。
寿君超认为:“对说唱来说,沪语是比较牛的方言。韵脚比较多,比较好押韵,唱出来的语境、语调特别好听。”
“但是它的劣势是地域性太强,只在本地有共鸣,全国普及度不高。”
■2017年寿君超在录音棚
徐冰把寿君超的歌曲比喻为“香菇火腿菜泡饭”。“菜泡饭其实是上海人最有感情的一个味觉符号。”他说。
四
“烧呀烧呀!弗烧明年还要涨价。烧呀烧呀!汰好脚再做个SPA。”
2010年,沪语摇滚歌《汰脚水么烧》在网上疯传。
这首歌改编自90年代风靡一时的动漫《圣斗士星矢》主题歌《天马座的幻想》。
歌曲用上海话谐音日语,幽默的歌词调侃了物价上涨、80后“生活拮据”等社会现象。
歌曲的改编者王昊因此一夜爆红。
■王昊因自嘲“荡住吃唱”上海话谐音“搪瓷七厂”而被称为“王厂长”
2017年,他出品并创作了公益沪语Rap《做一个可爱的上海人》。他在MV中一人分饰十多个角色,用明快活泼的曲调,宣传交通行人和非机动车安全行驶。
这位出生于1979年的音乐人多年来都在创作接地气的歌曲,主打上海记忆。
徐冰认为,王昊“对当今城市生活的变迁有敏感的触觉,音乐色彩有张力和现代感。”
而与他同龄的音乐人张志林也是在2010年左右尝试沪语歌创作的。
当时,他应东方卫视之邀,为一档上海本土娱乐节目创作主题歌《谢谢侬》,向为上海作出贡献的新上海人表达感谢。
另一首《喜欢上海话》,讲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讲带各自口音的上海话,语言成了人和城市之间的粘合剂。
“我觉得这是蛮有意义的。”张志林说。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弄堂、老新村和小区,一路成长起来,看到很多发生在身边的故事。如果用上海话去唱,更贴近于过去的那种感觉。”
“现在许多小朋友像我女儿一样不会讲上海话,如果让他们唱一唱上海话的歌,就有意思了。”
写稿子:周亦鸣/ 画图画:二 黑/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刘 真/
拿摩温:陈不好玩/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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