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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振鸿:水无论怎么跑,都将汇入大海

答题者:麦振鸿

提问者:木子吉

时间:2017年8月

1.“仙剑系列”、“花千骨”……这些电视剧的原声主题曲,都很有感觉,打动人心。你被乐迷尊为“仙侠音乐之父”,你是如何抓住故事背景进行创作的?

我一直觉得中国民间体裁的、天上的那些故事很吸引人,像七仙女等等。从创作来说,我从中能够找到很多灵感。因为从前科技还不发达,用音乐来表达天界中的故事时,比如说《梁祝》,你怎么听都有苦的味道,这个一是跟二胡这种乐器有关,还有就是和我们的民族经历过很多苦难有关,好像在传统的血液里面就有“苦”的味道。但现在有了电脑科技,我在香港最早是用电子配器来创作音乐的。使用电脑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天马行空,我要利用科技来实现一种仙幻的、甜的味道,我要在传统音乐中带出新的东西。

2003年仙剑题材一来,总监找到我说:“是否可以用游戏版的音乐编排一下用到电视剧上?”我说肯定不行,电视剧的话我要重新创作,才能够带出一种更深的味道和层次。

2.怎么走上电视剧原声音乐的创作道路?

1993年我入行香港电影圈,做了十年,在音乐方面建立了自己的品牌。

我算是第一个给台湾原创音乐搭了一个桥梁。2000年,《虞美人》找到我,说“很想拿收视冠军,你是否可以帮我创作一些音乐来提升电视剧”。我说“行,帮你”。那时候台湾电视剧都是用“罐头音乐”。我一直觉得一部电视剧好不好看,可以闻出来,它是有味道的。后来台视播出去,很多人疯了,“啊,怎么突然有另外的一种味道出来”,直接就拿到一个很好的成绩。他们不单是觉得音乐好听,有那种飞上天空的感觉,更开心的是台湾终于有了自己的电视剧原创音乐。

台视感觉到音乐的重要,第二部《杨门女将》播出时,也拿了收视冠军。当时那个主题音乐被作为台庆的背景音播放,因为他们觉得很棒。在刚刚播出时还有一个插曲:因为那个时候一般电视剧片头都是使用主题歌,和唱片公司互惠互利嘛。但是开播的时候,观众纷纷要求换回我做的音乐,后来真换了,也算打破了一个常规。

3.你觉得“仙剑系列”经典在哪里?

《仙剑一》是2003年台视投资的,那个时候他们开始关注和重视电视剧的原创音乐,我完全就是用电影的手法去做。

当时内地还没有关注电视剧的原创音乐,《仙剑奇侠三》做完才开始慢慢关注,但我认为到现在为止内地做得都还不够。他们还不是像我那样,每集一个一个点把音乐配进去,他们更像流水线的生产方式,聚集一些人,可能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我还记得湖南卫视做《花千骨》,六、七月份播,三月份找到我,其实也是基于相互的信任。开播时我交出12集。后来我都是同步在配,一边看每集播出的效果,一边做后期的配乐,这个需要经验的积累。

4.坚持做原声音乐的初衷,还是在尝试转型?

电视剧我都工作了100部、电影150部了,其实,音乐可以在最后把关,有什么做得不足的地方,我会用音乐收补一下。歌曲不是原声,音乐才是原声。没有好的音乐不能够带出电视剧的剧情。

从1993年开始入行,25年,我觉得当年港产的电影还没有达到国际水平,特别是原创音乐还没有一个好的工作方式,所以后来我去香港的浸会大学去教书也是这样的目的。我要把我自己建立起来的经验、工作方式流传下来。为什么日本、韩国的电视剧好看,不单单是原创音乐这个原因,政府也会给他们很多支持,在每一块都可以更尽力地做好。

5.打造爆款原声音乐的秘诀是什么?

努力+努力。没有捷径,只有努力。电影《拆弹专家》序场戏是爆炸、警匪的追逐,很激烈。那十多分钟的戏,我做了四个音乐版本。真正的工作不是我说行就行,而是要跟导演想要的符合才行。怎么去理解导演说的话,也是有很多技巧。《拆弹专家》整个过程做得很辛苦,我是用了八个月来完成。

我平时会刻意地不听音乐,因为就像海绵,会无意中吸过来,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一样,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玩的。那我听一下,耳朵马上会分析出来什么和弦、怎么配乐、为什么用这种乐器。而且拆了之后,不自觉地会记下来。做编曲就怕不自觉地抄袭了别人的感觉,那就很麻烦,所以平常我不会听音乐。

《花千骨》音乐反而是压抑,相爱不能爱又不能说出来,这个跟仙侠音乐不同。仙侠是把浪漫融进去,可以起伏很大,《花千骨》不是,全部都是压抑。我每一个创作都有概念在里面,《仙剑》里不会有《花千骨》的味道,《花千骨》不会有《仙剑》的味道。我的所有合约里面都写得很清楚:我不会拿我的音乐用在其他的项目。

6.为什么一做就是25年?

现在的我每天还是一个人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看着天微微亮。没有热爱支撑是熬不过来的。有很多年轻人熬夜都没办法跟我比,我一直这样工作下去,我要让大家感觉到音乐的魅力,怎么能够让一部剧变成更好看的作品,这里的满足感无法替代。

7.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有一个愿望:在内地的电视电影界,颁奖的时候能够设立“最佳原创音乐”这一项。平时工作制片人都会说“音乐很重要啦”,但是出来的时候,关注点马上会降下来,香港也是一样,台湾好一点。设立这个奖项会提升整个音乐行业,大家对音乐的制作品质也会提高。不光在商业上,教育上也要重视这一块。五六年前,浸会大学电影学院邀我帮他们讲课,后期、声音、对白等等,我说,“我来教,行,但是你们学校整个配套,摄影、剪片……有没有一个好的录音棚?怎么教?全都非常好了再来找我。”结果他们马上就动工起了一个录音棚。

后来我也一直在说,声音混音配乐这一块,连一个比较标准的电影级别的录音棚都没有,怎么可以把电影整体教好?结果今年他们总监跟我说,“我们今年终于筹到钱,建一个12.1的录音棚,最新的。”他跟我分享这个消息时,我真的开心。不重视后期教学,这也是整个电影学院教学的欠缺。

8.你学西方音乐出身,和现在的创作乐风反差很大?

我开始是做西方音乐的,正是从《虞美人》开始,我尝试拿自己西方音乐的底,融合中国的传统音乐。我觉得融合很重要,不能把自己封起来,我要做新融合主义音乐,无论用西方什么元素,我一定要保证这个一听就是中国的音乐,是我的根、我的血。中西结合,不能全都是西方的感觉。就算你给我全部西方的乐器,我做出来也是中国的味道。

9.B站网友评论你做音乐很带感,BGM一出来“泪目、欢乐……”各种感情,经常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来自你自身丰富的感情支撑?

第一,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而且我有强迫症,这个对创作是有用的,为了一个音符,我可以把它搞到最好。第二,创作人一定要懂得天马行空,不一定经历过,但想象力要丰富,比如说表现死亡,不一定经历过,却要通过想象力来表现那种感觉。而且,还要客观,不能够主观。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如果我创作出来的音乐不能够跟制片人他想要的那种感觉一致,我不会说“你听我的啦,我的最好”,碰撞、融合才是成功的关键。要先把自我放下来,细心聆听别人想要什么,在自己丰富的音乐经验里面,找到我的药去结合起来。这些药材都是我的,不断寻找独特的配方。

10.喜欢你音乐的以90后为主,你怎么看他们?

应该说,我的音乐没有年龄界限。我创作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说《花千骨》是给年轻人看的,《虞美人》是给中年人看的……我只关注一点,我的音乐是否能跟电视剧对上,好音乐才是重点。

90后是在网络上很活跃的一群人,他们和我的互动比较看得到。我也有蛮多四五十岁的听众,他们不会网上发声。音乐一定要有共鸣,能够感人、有力量的音乐无论什么年龄层都可以听。

11.成长于香港,成名于内地,两地你觉得有何不同?对于你生活和工作重心更侧重在哪里?

两边都重要。在香港,我主要做电影原创音乐,每年保持最少五部的制作量。内地主做电视剧这一块。我常常觉得,哪一块还没有足够的关注,我就主力在哪一块努力去工作。

我2000年的时候开启内地这边的工作,现在这边的电视剧项目越来越好,大家都是很认真地在工作,要求越来越高。大家都开窍了,才会提要求,而且会去分析。从前不懂,常常说“就要好莱坞的那种”……所以,我要不停努力,在专业上才能保持更高的层次和眼界。

12.平时压力大会焦虑吗?怎么对抗焦虑?

有啦有啦,没有病的人做不了这个。有的时候我会情绪低落,工作压力超级大,别人没办法感受。我不特意去管它,顺其自然。很多音乐家都是病人,肖邦啦很多……我就用音符宣泄出来。音乐是一个渠道,所以我没有音乐的话会有点麻烦,幸好我做这个工作。

我做不出更好的音乐,怎么面对制片人,卖得不好人家要赔钱……刚刚跟唐丽君合作,她有时会说“麦老师,这地方可以改一下么”,我都说,“行,可以,什么都可以改”,她们都说跟我合作很好。为什么不可以改,因为有的人改不出来。因为我的目标要做到最好、让别人欣赏。我可以24小时工作。帮他们分担音乐方面最担心的地方,就像个医生。基本上合作过的人,都会找我一部一部做下去,我收费一点都不便宜,但是他们还会愿意合作,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13.创作之外,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肯定是睡觉啦。昨天我在机场的时候,芝姐(赵雅芝)突然发了一句话给我,大意是“世间最辛苦的莫过于休息都变为奢侈”。我在机场等得无聊,发了一个我新排的MV给她,她给我回了这么一句话。

她很支持我,同时也关心我。之前我都看得到,中国内地影视剧快速发展,原声音乐人才跟不上,所以我想到这边来做培训,不想我们中国的影视剧拿去给韩国、给日本人来做,那个时候芝姐都会发声来支持我。

我不工作的时候,会在网上看各种资料。我比较喜欢道家那种天地人的观念,“水永远都往下流,无论怎么跑都是汇到大海里面”,这个观念对我的创作很有启发。所以我创作没有套路的,像行云流水一样,随意而来,随心而动。电影音乐针对每一个剧情有时会特别短,可能就是15秒,就像水跟着石头穿流一样,我的音乐起伏跌宕都是根据自己的感觉。

14.最喜欢的电影?

最近看过的,歌舞片《爱乐之城》很好。也是工作之余看的,制片人唐丽君拍戏的时候叫我去横店,我说好,就当放个假,正好当地在放映《爱乐之城》,去看了很喜欢。

15.最希望合作的导演?

真的很遗憾,我真的很想跟周星驰合作。虽然我做了这么多港产片,但终归没有合作一次。他所有的戏我都喜欢看,像《少林足球》,我真的非常喜欢看,看的时候都会想怎样配这个音乐。

16.你认同你的星座吗?

狮子座给了我控制的性格,做后期一定要能很好地全面控制。我上升星座是处女座,就是洁癖,一定要很工整、很干净,我不喜欢很乱的地方。我在讲课的时候就是狮子座,我的课不可以迟到,一定要早到15分钟。结果我的课下来,学生都提前到,只要老师认真,他们不敢不认真。在香港很多后期公司老板都是我朋友,我的学生去面试都会直接说“我是麦老师的学生”(笑)。之前我12年前教过的学生,我们一起做混音,一起探讨,蛮有成就感的。

17.财富对你的人生很重要吗?

每一个人都需要有财富,财富不一定是钱,是经验跟你身边到底有什么朋友。我从年轻开始工作一直累积很多人脉关系,这些朋友很重要,这些关系会让我打开更多的关系。我很奇怪,如果制片人是我朋友的话,不用说了,我自己的音乐版权全都在我手里,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保护,大家不会拿来重新用。

18.怎么看善与恶?

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完美,正因为有这些元素,这个世界才更加精彩,使我创作音乐时更加立体。

有的人会把恶的一面露出来做出不好的事情。当年我搞音乐培训有一句口号,“让人心更美丽”,音乐就是会让人心更美丽。这口号做成一块板子放在我香港的工作室,很多名人看见都签上名字。我相信音乐能够改变人心、让世界更和谐。

采访手记

约访时,麦振鸿人在香港,他说7月有工作要来北京,届时可以采访。采访时间的约定不断通过助手在调节,一晃到了8月初,光助手就换了两个人。

直到确定采访时间的前一晚,又因天气原因航班延误,他在机场滞留到凌晨两点才登机,第二天早上7:10到达北京。

两个半小时之后,我穿过高碑店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明清建筑,见到了麦振鸿。麦振鸿生于60年代,干净、精致的瘦,看不出一丝整夜未眠通宵待机的疲态。面带笑容,谦谦有礼。普通话讲得很好,什么都可以谈,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偶尔有拿不准的普通话词语,“怎么讲”,他会向助手求证一下。

1993 年入行香港电影圈打拼,25年来靠着天赋和勤奋,历尽辛苦证明自己,在各种类型的影视制作中留下自己的原声音乐。言谈话语间,能够强烈感受到他身上那种香港人独特的勤奋拼搏、自强不息的“狮子山”精神。

他特别遗憾,在香港做了超过100部电影,却没能和周星驰合作过。他非常喜欢周星驰,甚至会在看他的电影时,脑子里配一遍自己的音乐。

简历

香港人,中国新一代原创音乐宗师,被誉为“仙侠音乐之父”。主力从事电影、电视剧原创音乐工作,至今电影音乐作品超过150部,电视剧作品超过100部,是香港最多产的影视媒体音乐创作人。代表作有 《仙剑奇侠传》《古剑奇谭》《花千骨》《盗墓笔记》《老九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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