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菜单
首页 » 分享 » 正文

写给rich

part 1

第一次发现我的狗有分离焦虑症,是在他五个月大的时候。

短暂的下楼买个水,再回到房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电梯上楼的时候我打开监控,他在屋内尖叫、狂吠,力所能及的撕碎目光里的每一片卫生纸,呜咽着刨门,白灰凄惨的从墙上滑落。

而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他的焦虑。

那不是我认识的他,也不是我记忆里的他。

第一次见到rich的时候,他只有二十多天,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一样趴在我的膝头,偶尔睁开眼,慵懒的扫过我。

一个月的时候他来到我家,驾轻就熟的和猫交换了气味,顺理成章的开始低头喝水吃饭,把狗粮嚼的嘎吱作响,转头就在笼子里睡的四脚朝天。

一夜无话。

我养过很多小狗,也做好了“第一晚一定会闹”的心理准备,但那晚,rich平和的仿佛一个原住民。

而我,暗自窃喜,以为自己买到了这个世界上情绪最稳定的小狗。

情绪稳定,对成年人来说,多么美好又可望不可及的词语。

part 2

出于对“情绪稳定”这个词语的向往与膜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他的眼神都自带滤镜。

他迈着短促的小腿,哼哧哼哧在楼梯上打滑,死都不敢下来的时候,我在旁边鼓励他;

他和猫追逐打闹,恶作剧一样把猫毛一撮撮咬住的时候,我也没有过多责怪他;

我想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狗,即便只是按时吃完了一碗饭,也会得到大大的夸奖;

我的夸奖是把他举过头顶,用力的拥抱,或者轻轻拍拍头,奖励一个新玩具。

诸如此类。

而他也在漫长的相处中,不断坐实自己“天使小狗”的称号,比如,出去玩不牵绳,也可以亦步亦趋跟着我;比如,从不会从别人手里抢夺食物,只吃放在地上or自己碗里的食物;再比如,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声呼唤,他立刻化作穿梭的鸡毛掸子,几秒内发射进我怀里。

part 3

但很快,我意识到小狗的成长变化,并不总是像我预期的那样。

他开始拆家、对着窗帘撒尿、咬昂贵的鞋子和包,这些还算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更让人无法承受的很快到来。

他开始乱咬人。

最初只是不喜欢我给他剪脚趾甲,于是用爪子和牙齿在我胳膊上留下印记,后来发展到心情不爽的时候,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口,很多次我蹲在门口拆快递,他冲过来嗷呜一口。

我的尖叫,响彻房间。

更过分的一次,朋友和他玩闹,他跳起来一口咬住了朋友的胸部,对方是个男孩子,被咬的连连后退。

后来开玩笑的问我:我也算rich的乳母了吧?

毕竟也是喂过奶的关系了。

笑死。

咬人只是肉体的折磨,他还会用高分贝的尖叫声开启对我的精神凌迟。

每当门口有人走过,他都会警戒的坐起,对着门口狂叫不止,叫他回来,是不肯听的,让他闭嘴,是不可能的,打他嘴巴子,也挡不住他一声高过一声的狂吠。

而我,也毫不意外的在这种环境中,迎来了失控。

某天晚上头痛欲裂,恰好工作出了问题,这样复杂的精神环境中,门口有外卖到来,rich的狂叫声、电话那头同事的沟通声,和外卖小哥不止不休的敲门声,几乎要把我创死。

我恶狠狠挂了电话,给了rich一巴掌,然后冲到门边,对着门口近乎泄愤般的吼道:放在门口放在门口放在门口!不要再打电话敲门了谢谢!

隔着门板我也听到了对方脚步迟滞然后飞也般逃离的节奏。

他可能觉得门里住了一个疯女人吧。也许。

第二次失控更加猛烈。

那天我依然被病痛折磨,下午四点吃了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某一户邻居却突然开始活动。

一家人抱着小孩在门口嬉戏打闹,从声源上分辨,起码有五六个人参与其中,还有小孩咯咯的笑声,玩具叮咚作响的声音,以及忽远忽近的脚步。

明明在门口徘徊,却仿佛就在耳边。

祸不单行的是rich开始对着门口大叫,整个过程持续了四十分钟,我也从极力克制的从容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崩溃。

他妈的。

我暗骂了一声,冲下床去,拉开房间门,rich像屁股着火的鸟一样窜了出去,却又在门口怂成了草包。

我对着空气骂道:你不是要出去吗?你去咬人啊?你要咬谁?叫什么叫?你敢咬一口我就把你打死信不信?

说完这些再抬头,对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四五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还有一个拿着锅铲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人,我们八人一狗摇摇对望,三秒钟后我听到对面有人在说:算了算了,进去吧进去吧。

他们排队进了房间,走廊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睁开眼过。

有一个年轻女人,突然回过身来说了一句:拿狗吓唬人,你真霸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rich,他也在看着我,眼神平静如流水,仿佛刚才凶猛的要干翻世界的那个物种,已经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了。

好奇怪,那一刻这个世界安静的我无比畅爽。

回到屋里给rich奖励了一根零食,隔壁另一户邻居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刚才说话的人是你吗?太感谢你了,那家人已经快把我吵死了。

哈哈大笑。

part 4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rich没变,他还是那个快乐小狗,但我变了,我开始审视自己对于一只狗的偏见。

拥有一只天使小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到底是希望他是一只狗,还是希望他是一个天使?

我也太矛盾了。

我好像在某个瞬间,透过身体看到了隐藏于安静皮肤下的汹涌暗流,是的,也许我就是焦虑的,rich不是制造我焦虑的对象,他只是在某个场合,触发了我的焦虑。

真奇怪,人类的一生,仿佛都在和创伤与疗愈对话。

我们在孩提时代,在青年时代,所受的种种创伤,其实都是埋在皮肤下面的炎症,他们无法消失,与我共存多年。

这很像佛教所说的“轮回”,如果你不看到创伤的因果,你就会永远传递下去,而“涅槃”就是人可以在自己身上创造了一套清净的潜意识,就不用传给下一代了,“轮回”也就斩断了。

人本身是有足够智慧去应对所有困难的,但因为有创伤的存在,创伤带来的情绪可以轻易击垮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些负累,问题其实是可以轻易解决的,智慧只是被遮蔽了。

每个人都像生态系统,而有创伤未解决的人是荒漠,只有几种植物可以生存下去。

我们做出的错误决定,往往是创伤指引我们去做的,恐惧,愧疚,不配得,甚至一天冒出来十个奇奇怪怪的念头,细思之下,都是创伤指引。

part 5

那我的创伤呢?究竟源自何方。

很早之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关于我和我的另一只小狗的,直接复制粘贴过来把吧。

23岁的时候养过一条狗,我花了350块钱从狗贩子手里买的小金毛。

因为有个朋友说想养,托我买一只,我自己也很喜欢,就买下了它。狗舍环境特别差,它看起来呆呆的,但第一眼我就喜欢这只小狗,因为它在一群身强力壮的小狗里,显得很弱小。

出于某种拯救者情结,我用350块钱,把它变成了我的小狗。

但朋友很快反悔,一会嫌弃它的品相不够好,一会说要开车来接狗太远,而当时的我,马上要奔赴另一座城市读书,根本没有能力养它。

我哭着问妈妈,可以收下它么?她拒绝了我,因为她受不了狗毛和气味。

我抱着小狗爆哭的时候,爸爸说,可以联系乡下的亲戚,把小狗送去乡下,那里更适合它,亲戚正好需要一只看门狗。

小狗被接走的那天,我在房间里躲着,根本不敢出来,爸爸最后跟我描述,说它坐在副驾上乖极了,正襟危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往何方。

而我红着眼,把它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起来,其中还有一支药膏,因为它从狗舍出来的时候,身体不好,脑袋上感染了真菌,秃了一块,我每天擦药,被接走的前两天,它的脑袋刚刚痊愈,长出了新的茸毛。

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我的手机里依然还有它的照片和视频,我完全不敢打开。

偶尔有它的消息传来,它在乡下吃剩饭剩菜,脖子上始终拴着锁链,活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乡下土狗。

你说它变得更悲惨了吗?其实没有,如果放在原主人的家庭里,他也不见得过得多好。

你说它没有悲惨吗?它被我怀着期待从狗舍里抱出来,连我都以为它会活成开朗的都市小狗,但它没有。

命运是个圈。

很多次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所谓的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好一只小狗,如果我没有所谓的拯救者情节,突如其来想要赋予一条狗新的人生,是否它就不会成为我那么多年的痛苦。

后来我有了能力,开始养自己的宠物,我始终把那个嚎啕大哭的自己放在心里。

有意愿,有能力,有责任,真的是三件彼此毫不相关却又及其相似的事儿。

对小狗来说如此,对爱人也是一样。

突如其来想要篡改别人的人生,是那么唐突且冒犯的行为,但我们却在自欺欺人,打着爱的借口,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是我此生不愿再犯的错误。

part 6

今早出门的时候,rich依然在呜咽,我把门关上,靠在电梯口,听着家里凄厉的惨叫,叫声仿佛要把我凌迟。

但是打开手机监控,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对着门口伸长了脖子嚎了几声,然后哼唧着换了个姿势坐下,三秒钟之后眼皮摇摇欲坠,两分钟后趴了下来。

那个姿势我熟悉,是入睡前的征兆。

两个小时后,我再次打开手机,他已经在尿盆里睡的四脚朝天,呼噜声此起彼伏。

哈哈。狗东西。

评论(0)

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