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朱茂强
傍晚时分,我回到山上。
远远地看见父亲坐在石台阶上,似是在不安味地张望,等待着我回来。
走近了,他焦急地凝视着模糊不清的我,不眨眼珠地看,待白内障的双眼看清是我时,我已走到他眼前了。
“你早上走了一直没回来吧?”父亲急切地问我,一腚从石台阶站起,用力拄起拐杖,努力地想撑起早已驼背多年的腰。
“没有啊,这才回来。”我答道。
“有什么事吗?”轮着我着急地问了。
“杏树底鸡筐里那两个鸡蛋,没了。”父亲颓废地说,心情糟糕的好像是我的两块徐公砚石没了那样沉重。
“您肯定是拾了,放错了窝,您再找找。”我轻松地说。
不就是两个鸡蛋吗?弄得这样心急火燎的,值得吗?我边走,边自言自语。
“哪能放错窝,我连拾都没拾起来,我中午过去看时,鸡窝里下了两个鸡蛋,过了一会儿,去拾时,一个也没有了,连一丁点儿鸡蛋皮也没有,我叭鸡窝上,细看了,用手指刮了,连点鸡蛋坏的淌的痕迹都没有,你说怪了吧!”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是不是让这狗吃了。”父亲拿眼怒视着狗,先前无光无力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怒火,好像是要扒了它的皮,如果是这看守鸡窝的黑狗吃了的话。
我赶忙为黑狗解脱:不是黑狗吃的,您想想,它天天拴在这里,要是偷吃鸡蛋的话,这鸡窝里的蛋,一个也剩不下,您一个也拾不到!
“不行,肯定是让它发嘴贱吃了,不然,这山上,一个人魂也没上来的,鸡吃吧?它贪着吃,会留下鸡蛋壳和淌的鸡蛋清,鸡窝里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有留下,那鸡蛋呢?囫囵咽了,不是它是谁!”父亲愤怒地欲要举起棍子打狗了,这几棍狠劲地打下去,黑狗不掉层皮才怪哩。
“您看看狗链子拴在柿树枝上,这么短,能够着鸡窝?还离一米多!除非狗飞过去!”我气急地走到黑狗边,一边拉紧狗往鸡窝靠,一边演示着说。
“它要是一蹦一跳,前腿就能扒倒鸡窝筐,鸡筐歪了,鸡蛋就让它够着吃了!”父亲还是在坚持他的破案推理,他坚信这两个鸡蛋就是让这黑狗吃了。一是没有人上来拾走,二是排除了鸡吃,算来算去,只有这可怜的黑狗替罪了。
正在僵持不下,一声野雀的叫声,引我顺声抬头张望。
一对花尾巴野雀在柿树顶枝上跳跃着,叫喳喳!
“是这对野雀偷吃了鸡蛋!”我笑了,说。
“什么,野雀偷的?”父亲不解地问。
“今早上起来,六点多,我就听到这俩个野雀叫,我去泉子打水,看到它俩在鸡窝上面的杏树上窜跳,我还寻思着这两个野雀上这儿来打食吃?这里没食吃呀!难道是来选巢抱窝,这杏树又太矮。我自已对自己一笑,就把这点念头放下了。
现在看来,是这对野雀偷窥上了鸡窝里的鸡蛋!这段时间,这俩块货在这里打旋鸣叫,我还纳闷儿:它俩一早就在这儿,不像是秀恩爱!
鸡蛋就是让它俩偷走了,一个鸟,摊一个鸡蛋,摊个小洞,迅速地用尖嘴叼走了!所以,一个蛋渣留不下来!”
我说着我的观察分析和判断!
父亲认真地听了,竖起耳朵,一直向着狗绷紧的愤怒的皱脸,慢慢变得舒展开来。
听我说完,父亲像小孩子一样嘿嘿苦笑两声。
“罢罢!就是它了!那还真冤枉了黑狗!我怀疑狗来,可不管狗事。咱光心思是地上的走兽,想不到是天上的飞禽!
那让它瞅着了,还剩下一个鸡蛋毛了!
这野雀站在树梢上,它那个眼尖!人看不到的它在天上早就看到了!”
父亲抬头,努力地仰望天空,已经绿荫的老柿树上没有一只雀鸟在。
父亲冷笑一声!吭哧吭哧地拄着把棍,一溜烟儿走进他的小屋,急促的敲击水泥路面声声传来。
坏了,父亲肯定要下毒手,药死这一对来偷食鸡蛋的雀鸟了。
果如我所料,一袋烟功夫,父亲左手拿着一个鸡蛋,右手拄着把棍走来!
这鸡蛋,已经是毒鸡蛋了,不必问。
“您把鸡也药死吧!鸡正要上宿,都上窝里摊几下就毙命了,还下什么鸡蛋!拾什么鸡蛋!”我近乎咆哮了。
父亲听了,没走到鸡窝旁,扭头往回走。
我也要上我的山屋了,可是,我还没到屋门,就看到父亲又拄着把棍,急匆匆地返回来了,直奔鸡窝,蹲下,把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入鸡窝里,好像在布一枚地雷那样认真。
我原以为父亲被我说了一顿,就放弃了下毒饵。他岂能咽下这口气!又将毒药灌进鸡蛋里,放进鸡下蛋的鸡窝里,引野雀上套!
父亲舍不下这口气!非得这就药死野雀才解恨。
看着他驼背的矮小的背影,愈来愈小,我的怒气瞬间消失殆尽!
也许是野雀上巢了吧!太阳就要落山了,但愿那一对野雀不要再飞来!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不听叫喳喳了呵,它吃一口,它吃一口,都药死了。”天一亮,父亲见我下来,高兴地说。
“完了,起晚了床的我,没有拯救了那对野雀!”我在恨自己。
原本想着早起,将父亲放在鸡窝里的毒鸡蛋扔掉的,可是晚了一步!
父亲天不亮就守候在鸡窝旁边了。
“一大早上,来了好几个野雀,在院子上下地叫,叫的那个欢哟!现在不见踪影,不闻其声了吧!
“不是它偷吃的是谁? 就是这几个野雀!
上个月,鸡筐里一直是一天拾4个蛋,这个月一天最多才拾2个,下边柳树底,水池子边的筐头子、松树底下的鸡筐,好几天拾不到了一个蛋了,都叫它们瞅着吃了!真气人!”父亲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些鸡蛋,供应它们吃了很多日子了,野雀先在柳树底下吃,松树底下吃,又上来了,这个鸡蛋筐,让它瞅上了,它站在树梢上,逃不过它的眼睛。
那两个鸡蛋,前后脚的事,没了,整个鸡蛋没了。问题是鸡蛋囫囵着,没了,说来人,狗在鸡窝旁看着,呲牙咧嘴地咬,伸不进手。
说鸡摊,摊窟隆,留下壳,多少得留点鸡蛋黄青的,连点渍也没有!”父亲继续说着。
“一个小黄鸡在那转悠,今早上,不是你吃的吧?我还在猜疑它呢?
野雀在树梢上盯着我,可不怨狗了。
我一离开,它们就下手了。
吃了这个灌了毒药的鸡蛋,搭上命了!”父亲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我早5点起来,把老鼠药对上。
拿一个洋鸡蛋,小头开开,倒出一半蛋青,灌上老鼠药,红药水的,说是美国产的,一闻毙命,毒的很!
喝生鸡蛋,砸小头,放嘴上,汲溜一下,嗞!一气喝了。日本鬼子,当年侵略中国,抢了鸡蛋,一顿生喝十几个,说是生吃营养大。”父亲微笑着说。
父亲一阵风地上屋,拿来下庄赶集买的一小瓶老鼠药,让我看,小瓶上一个瘦小的黑老鼠在哭泣,我的心蓦然一动,想起死去的那一对活蹦乱跳的花尾巴野雀,心生悲情!父亲却是笑逐颜开。
我抬头望天,转头看树梢,那对情侣般的花雀,这树尖跳到那树尖的自由雀跃,已成记忆!叫喳喳着来偷窥鸡蛋,做贼般的害怕与快感,已成往事!
鸟为食亡,人为财亡。这对雀鸟,为了两个鸡蛋,搭上了性命!生死只在一念间。
是84岁老父亲维权,药死了人世间的弱者——野雀鸟。
我忧伤地问父亲:您不可怜这药死的野雀吗?说不上连她正育着的小野雀也死了。
“可怜?该死!谁让他偷我的鸡蛋吃!”父亲又怒发冲冠了!白胡子直撅着。
“两个野雀药死一个了,那个也就走了,一走不回来,窝也不要了,就是正在抱小野雀,连小野雀也不要了。”父亲抬起头,茫然若失地向院子下张望。
“垒个雀窝受罪,怪可怜人的,我眼瞅着,两个野雀,冬天垒好几个月的窝,得用嘴叼来多少树棒啊!拾个树棒,歇歇好几次,这枝落那枝,这树跳那树上,一步一步地向上跳,嘴里含着打窝的棒很长,半尺长吧!鸟窝垒在树梢上,很科学,刮多大的风吹不下来,下多大的雨淋不湿它。垒窝、下蛋,抱窝,孵小野雀,打食,喂大,小雀张着嘴,它伸嘴哺上。
这一回,要是母野雀把毒鸡蛋喂了小鸟雀,那小鸟雀也死了,就剩不下一个了!”父亲说着,也是心生凄凉了。
父亲对每一个鸡蛋都拿着当金蛋。
父亲把每一个鸡蛋当自己的命对待。
他自己不舍得吃一个,攒下来给我们吃,有上山来玩的小孩,他从床底下筐子掏出几个,煮熟给孩子吃。
他每天一早就到处找鸡拉蛋,崖头上,水池边,松树底,柳树下,大石头底下…
只要一听母鸡咯嗒,就顺声去找。
前几年满山要域地找鸡蛋,爬陡峭的山腰找鸡蛋,摔得胳膊留血。这几年腰驼的历害,就不能爬山找了。
“这几天,母鸡一直在老车边咯嗒,我下去找遍了周围的石头缝、树底,脚踩的都不长草了,没找着。今早上,我叭地上看车底,一堆白鸡蛋晃悠在眼前,我看不清,就用笆子试探着一个个搂出来,只这一个碰坏了!”
今早上,父亲拿着一个坏了小头的鸡蛋来我屋里,兴奋地告诉我,说是在我那辆老车底下找到了一窝鸡蛋,足足有十八个。
2019 04 22 写于卧龙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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