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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李白的漂泊之歌

李白第一次入长安,下榻玉真公主别馆。哈金认为“所幸公主别馆存放了许多书籍,大部分都是道教文本,李白借此打发了不少时间……他白天读书,摘抄古老的民歌”。哈金注意到李华曾赠送李白《河岳英灵集》,就借机介绍长安的书肆及李白对于唐人选唐诗的看法。

哈金介绍,李白曾在江州狱中阅读《史记》,李白妻子探监时送了几部书。他似乎想通过这些描述,来说明天才也有勤奋的阅读史。其实,这反而把李白庸俗化了。在早年经典阅读训练之后,李白并未停止阅读,但他认识广阔的世界难道必须拘泥于书本吗?李白的求仙学道生活,显示他是勤奋的青年。凭藉父亲赠予的丰厚盘缠,李白得以从容旅行,遍访各地高士名流。在蜀地,他从赵蕤学习养禽鸟之术、纵横家之学,初步打下道教的修为;又访白水寺僧人广濬,听其弹琴论佛。在无尽的漫游路上,不断学习新本领,汲取传统力量,李白比读书时成长得更快。

唐开元年间宰相苏颋评价李白“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汩汩的文思涌动着,对大唐帝国,李白有太多话要说。李白的倾诉欲和表现欲,为哈金所注意。在道教徒和诗人之外,哈金不忘提醒李白的医者身份,李白曾多次街头随意开药方诊治病人,可见他很喜欢表现自己。李白的自我宣扬十分奏效,通过数十年交游,他在大江南北成功建立了自己的名声。

名满天下的李白渴望世俗快意,以抒发早年“丈夫未可轻年少”的愤懑。他似乎很喜欢历尽艰险而终于成功报复的传奇故事,诗中也多次标举,如“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前者提到朱买臣,后句论及刘穆之,皆为发达后蓄意嘲弄曾鄙视自己的人。李白很喜欢这些落魄者最终走向趾高气扬,而哈金则与李白同调。

合理想象推测

在前人研究成果丰富处,哈金下笔克制而含蓄。前人较少留意处,他的笔就灵动而畅意。哈金描绘盘飧村宴,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滋味。述及王昌龄和孟浩然的饯别宴,写道:“席上端来一盘红烧汉江槎头鳊,肥美诱人,孟浩然忍不住下了几筷子。”描绘李白、高适和杜甫在农人范十家聚餐,范十“让仆人杀鸡宰鸭,又取出自家腌制的猪肉,配上菜园里新摘的蔬菜,做了一顿美味的农家菜招待客人。又给大家斟上自制的高粱酒”。李白前往幽州试图从军,遇友何昌浩,又是一番吃喝,“有烤鹿肉、野鸡和肥厚多汁的蘑菇”。这种宴饮画面,李白或许确曾参与,而哈金也不吝笔墨。大概作者写这些文字时,自己也有些饿了吧。

书中合理想象了唐代诗人的宴会、交谈,对李白生活作了艺术性的还原,从中也可见出哈金人情练达的底蕴。谈及孟浩然和李白的相会,哈金推测,他们都“觉得京城诗人的诗缺乏活力和生活经验”。述及李白的入赘,哈金认为孟浩然等人的劝说起了作用。

对李白在长安因无所作为而与一群激愤的年轻人交游,哈金写道,“京城里满是像他们一样的年轻求仕者,都绝望地陷入这个僵局。李白知道自己不能与这些被社会抛弃的灵魂厮混太久,这只会导致更长久的绝望。”所以,李白很快离开了长安。

又如李白和王维的关系,哈金注意到史料没有两人交往的记载,他推测两人“都被玉真公主欣赏而关系微妙。这种竞争也许能大到让他们一生疏远,彼此形同陌路”。类似推测,唯有熟谙世味的人才能触及。当然,哈金的推测可归因于西方世界对中文学界的疏离。在美国诗人 Kizer笔下,李白和杜甫的友谊甚至带有同性恋色彩。好在哈金驳斥了这一说法,他更推崇闻一多的论述,认为李杜相逢是“晴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

大量采撷野史

书中有些补充资料,对进一步认识李白特别有效。譬如《过渡期》章节中花了不少篇幅介绍李白获授道箓的艰辛历程。他认为,这一劫难仪式是李白生命里的危机时刻,不仅影响他的身体,更使其愈加遗世独立。这一点,超越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的论述,也较柯睿(Paul W.Kroll)《李白与中古宗教文学》所述更为丰满。遗憾的是,哈金可能未注意到柯睿的相关著述,使得他对李白求仙学道的道教徒生活体验、李白的佛教观念缺乏更系统的认识。此外,有些想象过于丰满,例如他把李白夫人许氏的容貌模样描摹得过于清晰,既偏离学术表达,又显得毫无必要。

大量运用地方野史,是《通天之路:李白传》的又一特色。不过,书中绘声绘色讲述李白于720年左右在故乡当小吏的经历,明显为后人附会。其中涉及的李白诗歌“素面依栏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必问牵牛”显系伪作。固然,我们应当注意哈金一开始就提及“三个李白”的说法——历史真实的李白、诗人自我创造的李白,以及历史文化想象所制造的李白,但这种对小吏李白的想象,虽显示了人们欲将天才拉回人间的努力,或者为 “神龙困于蝼蚁”的李白怀才不遇而鸣冤,但严谨的作者应避免采撷这类庸俗想象的材料。

引文和注释方面,书中也有一些瑕疵。哈金大量参考《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虽在注释中略有说明,但参考书目未提及。又如书中多引 Owen的《盛唐诗》,中译本却将该书作者直译为斯蒂芬·欧文,而未取常用译名宇文所安。书中称陶渊明为“诗圣”,表达的却是其隐逸的一面,如引用钟嵘《诗品》评陶渊明为“隐逸之宗”似更恰当。

李白的一生,恰似一首漂泊者之歌。他总想尽情释放,然后干净利索地开启下一段旅程。可惜,自出蜀以后,他的每一段人生经历都如同跌跌撞撞的开篇,结局也很少有“事了拂衣去”的洒脱。李白这只大鹏,好似被天地间的尘网所拘束,“行路难,行路难”,难怪他时常发出叹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白写下《天马歌》,仿佛他就是诗中那匹日益衰朽的天马。

“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失。”在世俗与精神两个世界撕扯的李白,一生都在功名利禄和求仙学道的两极上矛盾地追逐。李长之认为李白“失败了”,哈金则认为冲突的两端恰恰显示了李白突破生命有限性的努力。在世俗层面,李白追寻体验的最大化,而通过道教修炼,李白则渴望延长生命的长度。由此看来,李白是生活里的英雄。

关于李白之死,哈金写道:“没有像样的墓地,公众也没有意识到一位伟大天才的消失。就像天空的一颗星星一样,他燃烧完毕,无声无息地陨落了。”哈金未采用他喜欢的野史材料,而是为李白的漂泊之歌画下平静如水的休止符。(尧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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