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来打麻将咯!”这一声吆喝,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动心。
对于中国人来说,麻将是一种社交活动、也透着人情世故, 78岁的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黄良打了一辈子麻将,打出了人生感悟,悟出了处世哲学。2024年,他还专门给麻将写出一本书。
书中不仅写了麻将,还写了《易经》,名人和麻将,《红楼梦》中的麻将“万、条、筒”的由来、老人与牌局等众多颇有趣味的文化故事和人生感悟。
一副小小麻将牌,却是世间百态的缩影。
文学院的老教授 “麻将是一种通俗审美”
“会打麻将啊,或许就读懂了人生……”冬日的下午,黄良坐在重庆市南岸区家中的一棵树下,手捧一杯茶,笑盈盈地说。家里有满屋子的书,隔壁则放着麻将机。他爱看书,同样爱打麻将,更爱琢磨里头的文化。
上世纪七十年代,黄良就会偶尔陪家里老年人搓搓麻将,让老人开心。上世纪八十年代,麻将开始重新流行,节假日约上好友打几圈。退休后,他平时写作累了也会摆一场牌局,既可以解压,调节情绪,又能联络感情。
麻将牌活动有悠远的历史。在黄良看来,作为一项大众广泛喜爱的活动,麻将沉积了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又折射出斑斓的国民人生世相。
“放眼一看,打麻将的人众多,关注其内涵的却少。麻将里头其实大有文章,值得大家细细感受和思考。”
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桥牌跟麻将并驾齐驱,但到后头打桥牌的越来越少。因为前者要求精神高度专注,精心计算,对智力要求比较高,而打麻将时则可以东西南北地闲谈,可以作为一种社交方式,因此才能长盛不衰。
之所以关注麻将,与黄良的专业也有关系。他是重庆师范大学美育美学研究所所长,长期从事审美需求研究。生活如何才能愉悦?他认为,除了音乐、舞蹈、绘画、戏剧等高雅的艺术活动,大众化、世俗化的棋牌娱乐其实也是一种审美情趣,且更容易被人们接受。
于是他潜心写作,花了近三年时间,以审美视角对麻将文化做出细腻剖析,去年年底完稿,今年正式出版。
张恨水的小说和《红楼梦》里 麻将的故事都带着人情
黄良介绍,据说梁启超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打牌能够忘记读书,只有读书能够忘记打牌。”虽无法考证真伪,但他认为这话可谓是经典之谈,也被胡适、梁实秋等人都提到过。“这说明麻将牌确实有极强的魅力,跟读有趣的书不相上下。说明两者冲突是可以有选择,也可以兼得,能品出某种自省、自嘲、自明、自知的味道。”
黄良翻看胡适在美国留学的日记时发现,有一段时间,日记里今天记的打麻将,明天记的打麻将,后天还是记的打麻将!“胡适是性情中人,他真实地记下了麻将对他们留学生的吸引力,也同样真诚地记下了他为此花费光阴的懊恼自责心情。”这些心情读来让人会心一笑,忍俊不禁。
在写于重庆北碚的《雅舍小品》中,梁实秋写打麻将也很传神。黄良发现,梁实秋本人对此似乎不太擅长,却依旧很热心。每当有文人朋友来到雅舍玩牌又“三缺一”时,为了不扫兴,他都会上场凑一角,还说了一句让牌友感动,又带着几分调侃的名言:“明明看见三缺一,第四者仍坚持不上桌,简直就是伤天害理的事了。”
黄良在读张恨水的《巴山夜雨》时,里面写抗战时期陪都的夜生活时提到,打麻将是普通市民的寻常活动。比如李太太手气好,就说,“我赢了钱,明天早上,我们上菜市场买点好菜打牙祭吧。”
“张恨水如此写,可以看出当时重庆市井生活状态的方方面面,既有物质,也有精神的。”
《 红楼梦》里,贾母约了王夫人、凤姐、薛姨妈等人打牌。为了逗老太太高兴,几个人互相比划,递眼神,让贾母不断碰牌、吃牌,这则是中国文化中透露出的人情味。
筒子牌最有“亲和力”
每张麻将牌看似小,里头却大有文章。黄良可是把每张牌也都研究透了的。
“比如其中的筒子牌,其原型是秦国的圆形方孔钱。”黄良表示,在万、条、筒三门牌中,筒子原本是最“卑微”的一门牌——万当属“大钱”,条是成吊的钱,而筒乃文钱,是钱的最小单位。
“就手感而言,筒子牌特别圆润饱满,有种丰裕的舒适味儿通过手指传递出来。”黄良笑言,特别是九筒,简直是珠圆玉润、花团锦簇般握在手中的感觉。
民间也给筒子牌取了一些戏谑性的昵称,比如七筒简称“烟斗”,五筒称“熊猫”,二筒称“眼镜”,一筒称“大饼”。
他发现,筒子的着色也有讲究,用红色与一种深深的墨绿色交替染“筒”,而其中唯四筒和八筒不着红色。但这两张牌又与“发”和条子的绿色有差异,后者的绿色为正绿色。
每次打牌时,黄良都会有新的发现,让他不时迸发出小小的惊喜。
退休老人该不该打麻将?
黄良有一位朋友的老母亲,当时已93岁高龄,虽白发苍苍,却身板硬朗。朋友为母亲举办了寿宴,席间黄良写了一首打油诗送给老寿星。
中间有两句“早起徒步饮清茶,午后睡醒等麻将。”
写完后黄良念给老人听,其他句子老太太都没反应,唯独这两句刚念完,老太太竟“扑哧”笑出声来。黄良惊喜地看到,老人脸上,是那种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而且她还不忘补充一句,“三缺一,等得苦哦!“众人大笑。寿宴后,大家自然是陪着老太太搓了几圈麻将。
黄良还曾在一位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八旬老人面前大声说,“打麻将!打麻将!”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阵笑意,也是很纯真的笑。儿子在旁说,好久没见到父亲这般笑过了。黄良不仅感叹:麻将过去让老人们由衷快乐过,在他们记忆深处依旧保留着令人愉快的信息。
退休后,老人面临的最大不习惯是什么?黄良认为,是越来越强烈的孤独失落感。他鼓励大家多参与书画、歌舞等各种有益的文艺活动,而麻将也必不可少。
有人说,老年人打麻将就是浪费时间,耗费生命。黄良并不这样认为。“麻将可以让社交圈子较为狭窄的退休老人结交新朋友,开辟生活新天地。”
而且麻将这种博弈游戏必须集中精力。眼要明,手要快,大脑要运转,心智要灵活,既要考虑自己面前的十多张牌,又不能忽略上家、下家,对家的出牌动态。“这种心智活动对老年人特别需要,因为退休后没有了工作时的状态,心智容易产生惰性,久而久之容易导致阿尔兹海默症,因此他认为适当打麻将对老人来说非常有益。”
“不和头把牌” 有它的道理
“千刀万剐,不和头把。”这句话广泛流传于麻将界。不过黄良在牌桌上细细观察,发现这句话说归说,却不见谁去认真执行。头把该和的依然会和!往往是某方和了第一把后,其他三家以此话作为调侃之用,颇有几分心理平衡的功能。
黄良认为,麻将不像桥牌,若是技高一筹,就容易稳操胜券。麻将的奇妙之处在于,具有“公平”性,无论水平高低一视同仁,机会均等。“不和头把”这话其实是在提醒牌手别轻率大意,否则容易先赢后输!
通过观察“和头把牌”的人,他总结出一个道理:麻将的随机偶然性较大,其博弈格局催生了人的“追高”欲望。在牌桌上,常常会出现“头把和”的一方一顺则再顺,遂成势如破竹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另外三方则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联手拼命“打压”那个一枝独秀的“幸运儿”。这种结构状况,对“和头把”者而言,反而成为了一个困局。这样一来,“千刀万剐不和头把”这句话在实战经验中就被坐实。
另一种情况则是A方和了头把后手气立即转背,很难再和牌。如此逆境延续若干把牌后,方才看见转机。若A方心理不够顽强,则可能仿佛中了心魔一般,处理后面的牌变得束手束脚,谨小慎微,老是纠缠着“头把”陷阱,反而在整局中乱了方寸,导致全盘皆输。
黄良说,仔细品味,“不和头吧”一说,还真有些酸溜溜的滋味。“平心静气而论,和头把有何不好?旗开得胜,乘胜挺进,在旗鼓相当的开局,和头把就占了优势,长了气势,何乐而不为?”
如此看来,牌经中的某些格言,并不一定当成技术规范去看待,与其如此,不如当成文化心态去看待来得更恰当,也更有趣。
“献给全世界热爱中国麻将活动的人们!”
在黄良这本书的扉页上,有这么一句话。
在读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小说《罗杰疑案》时,黄良就发现里面有大段文字描述中国麻将,第十九章直接冠以标题“麻将夜”。作者对洗牌、码牌、碰、杠等麻将术语都非常熟悉。“中国麻将早已超越了国界,成为全球接受、喜爱的牌艺趣味活动。”
他欣喜地看到,全世界范围内,不仅仅是华人圈子,越来越多人发现了麻将的乐趣,在很多西方国家也很受欢迎,在全球各地大有推广之势。“扑克和麻将,是全球最大的两类棋牌活动,咱们中国应该进一步推动麻将文化的发展,让它在全球范围内,上升到与扑克牌并驾齐驱的大众化娱乐项目!”
推广麻将活动,在黄良看来,是一种文化自信,是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肯定。
有一次,他上网看到美国知名演员茱莉亚·罗伯茨在电视节目中透露,自己每周都会和朋友一起打麻将,她还分享了从麻将中悟出的哲理,“打麻将就像是生活——在混乱的状态中,通过随机抓牌,创造秩序。”
黄良听后一喜,“哟,她是读懂了麻将的!”
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视频编辑 王善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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