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后羿射日与嫦娥奔月神话的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疑惑:怎么之前一个英明神武的天神,会变成贪婪残暴的昏君,天神与凡人仿佛在无尽的岁月中融为一体?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即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关于羿,我们先从文献方面梳理脉络,一个是神话中的羿,其源头是《山海经》,其中主要记述了羿作为天神,获封地域,为民除害的事迹。《山海经·海内经》: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始去恤下地百姓之艰。《海外南经》: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墟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戈。”很明显,所谓的“以扶下国”,表明至高神帝俊和羿原本是生活在天上神国的,这直接表明了羿作为天神的最初身份。也就是说,当时的天神羿下凡,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怪兽凿齿,根本就没有提到要解决天灾(十日并出)的情节。
那么这个我们熟悉的故事,从哪里来?原来,是汉代《淮南子·本经训》,将《山海经》中的故事编得更加绘声绘色。这里面,天神大羿下凡,干得事还真不少,除了解决十日天灾之外,还出手诛杀了六大怪兽,这样一来人们才能安居乐业。《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关键信息不容忽视,这便是羿的效忠对象早已不是天上神国的帝俊,而是变成了人间的君王帝尧。那么,羿的身份恐怕也正是在此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看另外一个羿,我们可以叫他历史中的羿,出自于正史《左传·襄公四年》中,说是君王后羿因善射著称,但因荒淫废政,被谗臣寒浞所杀。很明显,这个羿怎么看,不论是原生性、气势上还是艺术性,都无法与神话的羿相提并论,他被彻底地打下了凡人的烙印。实际上,最初将这两个羿搞混淆的,正是我们熟悉的屈原,他在《天问》中写道:“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前面说“羿”降临人间为民除害,明显说的是“天神大羿”,后面说的“羿”射河伯而娶洛嫔,则应该是“又穷后羿”,屈老夫子将两者混为一谈。从屈原开始,战国先秦时期华夏族在中原地区建立政权后,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弘扬中原文化的思想潮流,最终形成所谓的中原文明中心论的传统。
而其中最为明显的表现,便是尽可能详尽地、美化地叙述中原部族和君王历史,与此相反的,简化、删除乃至贬低排斥周边各部族的历史文化。而这种现象,就特别明显的出现在对于东夷集团的羿身上。“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困、熊髡、龙圉而用寒浞。”——《左传·襄公四年》在禹传启、家天下之后,华夏族盟主的地位已然确立,但是东夷族后羿与寒浞居然入主中原,代行夏政,且长达40年之久。这在儒家“夷夏之辨”的正统中原观念下,绝对是大逆不道且难以接受的。“羿浞代夏”也成了儒家心头永远的痛。
所以,在儒家经典之中,我们看到了很明显的人为改动的痕迹:在《左传》中将原本尊贵神圣的“仁羿”,写成了经典的反面角色,甚至后来还将“羿浞代夏”这件事刻意隐藏删除,比如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关于夏的历史,就早已经不见其踪迹。
这就不难理解,神话中的天神为何变成了历史中的人王,且二者之别有如云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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