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露看到凌萧方，顿了顿，迎上去。
“你来了？”
凌萧方朝白露点了点头：“情况怎么样？”
她省去了“爸爸”这个称谓。
白露没有做声，让开一条路，那条路直指公公的病床。
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目送着凌萧方走到爸爸的病床前。
爸爸浑身浮肿，脖子粗的好像一段充气的肉柱，两边已经与头齐平，皮肤紫红，而且透亮。
虽然凌萧方在飞机上做了无数种猜测，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到了一口冷气。
“医生说有什么治疗方案吗？”凌萧方转向白露。
白露还没说话，便感觉一束束刺眼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
老凌家老老小小三口人，凌萧方对他们视而不见，却选择了自己这个姻亲，这是对其他人的羞辱。
白露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凌潇肃。
凌潇肃干咳几声，沙哑着嗓子重复了主治医师的话。
“你们打算怎么办？”
一片静默。
钱这东西，可不是打算出来的。
凌萧方从迅速垂下去的一个个脑袋上判断出了问题的症结。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治病这种花销不菲的大事。
凌萧方心里有数。
“这样吧，治疗需要多少钱？咱们三个各出三分之一。”
到病房不到十分钟，凌萧方便看出了问题，并拿出了解决方案。
白露钦佩的看着凌萧方。
果真是做企业的人，眼力和头脑都非常人可比。
凌萧远叫了起来：“凭什么呀，要不是大哥独断专行，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自己捅的窟窿自己补，凭什么拉我当垫背的？”
李小璐眼珠飞速地乱转，已经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判断出了之前的剧情，对凌萧远投以赞许的目光。
凌萧方板着脸看着凌萧远：“刚才你一样在医院，潇肃做的决定，如果你没有表示反对，那就是默许。这时候再甩锅，你还是不是男人？”
话说的已经有些重了，凌萧远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很难看。
李小璐说话了：“喂，你八百年不回一次家，早就不把自己当家里人，现在倒想跑这主持大局，你凭什么啊？”
凌萧方疾走几步走到李小璐面前，俯视着比她矮半头的李小璐。
“你又是凭什么跟我说这话呢？”
李小璐和凌萧远尚未领证，按身份，只是个外人。
凌萧方不动声色的一句话，便噎的李小璐无话可说。
凌母看着凌萧方的目光里满是怨恨。
别人家里，女儿都是妈妈的替身小棉袄，自己生的这个女儿，却像是前世的仇人。
不就是小时候把她寄养在乡下奶奶家吗？不就是没让她去读心仪的大学吗？
至于跟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吗？
凌母想起来，凌萧方上大学那会，她还时不时给女儿打个电话，可是女儿向来都是挂断。
工作后一直近在眼前，却像是远在天边一般虚无缥缈。
升职了，加薪了，开公司了，发财了……
等等的好消息，她还要从旁人的闲聊中才能得知。
这哪是自己的亲闺女，根本就是关上门互不往来的邻居。
她并肯没有这样的女儿！
窝在角落里的凌母决定要出出心里淤积已久的怨气。
“这没你的事！钱的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你在这指手画脚！”
一席话掷地有声，伴随着凌萧远和李小璐挑衅的目光，齐刷刷扑向凌萧方。
凌萧方依然不动声色。
活到三十多岁，混迹商场多年，她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老妈这样的色厉内荏，在她看来可笑的犹如一幕荒诞剧。
凌萧方转身走出病房，俊朗的男人随后跟上。
白露顿了顿，追了出去。
“姐。”白露在走廊尽头叫住了凌萧方。
她很内疚，不该给凌萧方打电话，不该把她扯进家里的这些破烂事。
凌萧方看出了白露表情里的潜台词，破天荒地朝她笑了笑。
“没事，回去吧。”
凌萧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白露的心里平生了一滩杂草。
回到病房，正听到婆婆对着凌潇肃耳提面命。
“萧远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大半年没有工作了。再说他和小璐张罗着还要结婚，桩桩件件都是钱，你比萧远大10岁呢，怎么好意思让他跟你一起分担？！”
婆婆的话说的软绵绵，带着商量的意味。
可是白露知道，这就是容不得半点反抗的旨意。
白露忍不住了，冲进病房，瞪着婆婆。
“妈，手心手背都是肉，萧远的钱是钱，我们的钱就不是钱吗？
这才半天，我们已经花了八万多，本来打算买车的钱都用光了，凭什么萧远就应该当甩手掌柜？”
听了这话，动弹不得的公公突然大声地喘息，整个人拼命挣扎，一张病床嘎吱作响。
婆婆慌了，赶忙探身去看：“老头子啊，你怎么了啊，你现在满身都是血，可千万不能乱动，别再有个好歹。”
凌潇肃也被爸爸这情况吓坏了，拼命去拽白露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
白露看着公公这副怒发却不能冲冠的可怜样，生怕说下去，再把老头气到膏肓，只好不情愿地住嘴。
婆婆给公公掖了掖被角，又恨恨地瞪了一眼白露。
“好了，别跟个桩子似的杵在那。赶紧去张罗钱吧，好尽快给你爸做手术。”
凌潇肃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拉着白露出了病房。
行到电梯口，白露的声音里就挂上了哽咽。
“买车的钱都没了，还让我们去张罗钱，我们是开印钞厂的吗？”
凌潇肃把白露拥进怀里：“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就更乱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有个人影动了动，起身，朝两人走来。
白露看到妈妈，方才的哽咽递进成了呜咽。
“妈，他妈也太欺负人了。”
白露妈听女儿抽抽搭搭的介绍完了凌母的旨意，一张保养得当的脸蛋便挂上了霜。
方才她还劝女儿不要为了钱计较，可是再不计较，女儿就得砸锅卖铁了！
白露妈帮女儿擦了擦泪，黑着脸对凌潇肃说：“你爸妈生了三个儿女，要薅羊毛，也得平均地薅，别可着一只来，否则等你变成了秃尾巴羊，还拿什么反哺他们？”
凌潇肃低着头不做声。
“今天露露跟我回家住，你家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八万块钱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爸妈也应该知道见好就收。”
凌潇肃眼睁睁的看着丈母娘把白露拉进了电梯，心里萌生出一种气恼。
这明明是自家的事，丈母娘搀和进来算怎么回事？
又没从岳父母兜里请求增援。
想到这，凌潇肃又一阵气短。
结婚买房的时候，岳父母毕竟赞助了20万，而自己父母，可是一毛不拔。
说到底，怎么都是自家理亏。
拿人的手短，凌潇肃觉得在岳父母面前就没直起过腰。
嗟叹片刻，凌潇肃硬着头皮回到那个对他来说无异于地狱的病房。
凌母明显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
李小璐则贴心地帮凌父按摩着肿的好像蹄髈的小腿。
凌潇肃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露是个实诚的姑娘，做得多，说的少，就没有李小璐这种眼尖手快的机灵劲儿。
跟父母硬杠，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凌母见大儿子进病房，没好气地问：“你跟白露商量的怎么样？你爸这手术可不能耽搁，早做早了。”
凌潇肃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装模作样的帮爸爸拉被子，小心地盖住那一双已经泛紫的脚。
凌潇肃的鼻子有点酸。
小时候，他常常坐在爸爸的脖子上，被这双大脚带着“周游列国”。
可是现在，爸爸只能躺在这里，好像一尊木乃伊。
凌萧方恨父母，可他不恨。
凌母发话了：“你也别为难了，办法我已经帮你想好了。”
凌潇肃吃惊地望向母亲。
母亲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里是稳坐西钓鱼台的笃定。
“你媳妇爸妈都是公务员，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孩子，手里肯定存款不少。我看啊，你就问他们借一借，他们也不急用，可以慢慢还。”
刚才还沉浸在对往昔追忆中的凌潇肃，倏地呆住了。
第四章
凌萧远和李小璐幸灾乐祸地看着凌潇肃。
一副“让你充大头”的表情。
凌潇肃迎着两人凛冽的目光。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向岳父母张这个嘴。
他是个大男人，且没打算当凤凰男。
白露母女走出住院部，却见凌萧方和年轻男人正立在楼前的花坛边。
凌萧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看到白露，朝她挥了挥手。
白露有些意外，看凌萧方这架势，是在特地等自己。
白露猜的没错。
凌萧方料定顶雷的会是凌潇肃，她不心疼这个弟弟，但是心疼白露，还心疼她肚里的娃。
有一年过年，凌萧方跟当时的男友吵得不可开交，一边哭一边喝得酩酊大醉。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连个男人都管不住。”凌母偷听了女儿和男友的争吵，端着菜碟子在她身后发表听后感。
凌萧方一怒之下打算离家，谁知已经头重脚轻，瞬间轰然倒地。
迷糊中是白露扶她上床，并帮她换下沾有呕吐秽物的衣服。
亲情就在那一刻滋生，那是凌家的任何一个人不曾给过她的温暖。
方才凌萧方已经坐上了汽车，想到白露，又回到原点。
一张卡经由她的手，塞到白露手里。
“这里有二十万，买辆车，别亏待我侄子。”
凌萧方到达病房前，就已经在护士台了解了爸爸半天的治疗费用。
八万块钱，对凌潇肃和白露来说不是个小数字，这是她提出各人分担三分之一的缘由。
二十万，打算变相补贴凌潇肃。
白露坚决推脱：“不要不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白露对凌萧方愧疚许久，若再收她的钱，真是无耻到想要自抽耳光。
推搡间，路过众人纷纷侧目。
凌萧方眼见白露委实推脱，只好将卡收回包中。
嫁到老凌家，真是委屈了这个实诚的姑娘。
凌萧方在心里嗟叹。
“不管老太太支什么阴招，千万别投降。”凌萧方不放心地叮嘱，又加一句，“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递给白露一张名片，上面记着她的三个手机号码。
白露收下，跟凌萧方作别。
坐上出租车回家路上，白露母女一直相对无言。
家庭纠纷是世界百大未解难题，任哪个遇到的人，都无法轻易脱身。
“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听听怎么样？”
走下出粗车时，白母想出了锦囊妙计。
白露显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求知若渴。
“让你公婆把房子卖了，拿钱给你公公看病。”
“那怎么行？卖了房子他们住哪？”
“跟凌萧远住啊，他买的房子不是120平吗？足够住下老两口和小两口。
再说了，李小璐到时候生了孩子，少不得还要他们照顾，住在一起，也省的浪费路上时间。”
不说这孩子倒好，一说孩子，白露更是觉得气涌丹田。
李小璐哇哇叫喊要买房生娃的时候，白露就怀疑过这事的真伪。
奈何凌萧远甩出了医院的血检化验单，这才让白露不情愿的闭了嘴。
谁知没过一个月，就传出了李小璐小产的消息。
白露私下里跟凌潇肃说，这一定是凌萧远两口子蒙骗80万的奸计。
听了老妈的妙计，白露倒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公婆家的房子房龄已经接近三十年，隔音差，环境差，唯一的优势是地理位置还不错，紧邻着区一小和区一中。
借着学区房的得天独厚，尽管面积不大，应该也能卖出个不错的价格。
可是这卖房毕竟不是卖菜，不可能头天挂牌，第二天就等到买主，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白母接着支招：“先把卖房的风赶快放出去，再找亲戚朋友借钱，十来万而已，很快能凑够的。”
白露在老妈脸上亲了一口：“妈哎，你可真是我的亲妈，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既聪明又漂亮的亲妈呢？”
白露一走进爸妈家的门，扔掉凉拖，顾不得喝口水，就拨通了凌潇肃的电话。
凌潇肃听到这建议后把头摇的好像拨浪鼓。
他没敢把妈妈要求岳父母增援的事情告诉白露。
“我爸妈就剩下这套房了，卖了就等于流离失所，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大岁数连个窝都没有。”
“怎么能叫流离失所呢？他们是去跟萧远一起住。萧远那新房面积大，楼层高，采光好，不比你爸妈那楼上咳嗽楼下地震的老房子好吗？
再说了，你爸妈年纪越来越大，你爸身体有这个样子，即便手术完了，也不能再自己住了，身边有个人，我们也放心，是不是？”
白露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诫。
凌潇肃想起凌萧远上大学的一年，自己去深圳出差，半夜突然觉得心脏很不舒服，急急往家里打电话，老头老太太的电话却都没人接听。
直到第二天，才从邻居的口中得知，父母因食用不熟的豆角，导致皂苷中毒。
幸亏房子隔音差，家里的那条金毛又叫的撕心裂肺。
邻居警觉中报警，这才捞回了父母的两条老命。
昨天主治医生也说了，即便手术，预后情况也不容乐观。
再让父母独自居住，也的确是不妥。
凌潇肃从心里接受了白露，确切地说，是岳母的建议。
打定主意的凌潇肃觉得神清气爽，跑到楼顶天台，大口抽了两支烟。
娶妻当娶贤，老话说的果然没错。
没等他把烟屁股掐灭，凌萧远的屏幕便显示在他设置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上。
“哥，你去哪了？刚才主治医生来过了，问咱们时候缴费，他们好安排手术。”
凌潇肃说了声“等会，我回来说”，狠狠地用脚底踩灭烟头，像踩碎那个无所适从的自己。
李小璐表演完毕，说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凌母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她以为凌潇肃离开这么久，是向丈母娘打结款报告去了，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儿子提议卖房的讯息。
凌母愣了足足有一分钟，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哥说，让你们把房子卖了，给我爸交手术费。”凌萧远口齿异常清晰。
凌父在病床上再度“发言”，嗓子里全是积液，声音浑浊，只听得到几声沉闷的哼唧。
“你爸说你大逆不道，铁石心肠。”凌母对老头子的反应进行了翻译和解读。
凌潇肃预料到这一建议将会导致的山崩地裂，沉住气，分析了卖房，跟凌萧远共住的种种优势。
凌萧远听了下半段，“我操”之声呼之欲出。
原来大哥冒了一阵烟的功夫，就把老头老太太的养老甩到了自己肩上。
我呸！真够阴狠。
凌萧远工作以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存什么钱，跟李小璐开房，选的也是那种便宜的连锁酒店。
他做梦都想搂着小娇妻，在自家的大床上翻云覆雨。
为此，他不惜找人伪造了一张血检化验单，来套取老头老太太手里的80万。
凌潇肃的这馊主意，等于是把他的美梦放在酒精灯上烤，那炽热的外焰，让他的美梦焦干，化成粉尘。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哥，爸妈这么大岁数，你撺掇他们卖房，让他们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你到底什么居心？”
凌萧远先发制人。
“你那房子也是爸妈……”
凌萧远知道哥哥要说什么，迅速截住他的话：“医生说了，要让爸在三天内接受手术，我问你，三天能卖掉房子吗？”
一记老拳正中心脏，凌潇肃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病床上的凌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僵直的身体，震颤的地动山摇。
凌母和两个儿子停止论战，齐齐围拢在病床前。
一束血柱从凌父的口中喷出，飞溅在空中。
三个人都呆若木鸡……
第五章
起凌潇肃反应稍快一筹，扑到老爸面前大声叫来。
“爸，爸……”
老头双眼紧闭，对儿子的呼唤置若罔闻。
凌萧远推开大哥，紧急地按下墙上的呼叫器。
两分钟后，护士赶到，见凌父情况不妙，赶紧唤来了主治医师。
一通紧急检查，结果是雪上加霜。
原本期待脑部出血能靠身体自行吸收，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必须尽快实施开颅手术。
除此以外，凌父肺积水严重，还要另外用药；手术也已经刻不容缓。
眼下，已经不是十几万就能解决的事！
凌家老少三人听着医生近乎无情的宣判，一言不发。
医生办公室死一般的沉寂。
起凌潇肃反应稍快一筹，扑到老爸面前大声叫来。
“爸，爸……”
老头双眼紧闭，对儿子的呼唤置若罔闻。
凌萧远推开大哥，紧急地按下墙上的呼叫器。
两分钟后，护士赶到，见凌父情况不妙，赶紧唤来了主治医师。
一通紧急检查，结果是雪上加霜。
原本期待脑部出血能靠身体自行吸收，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必须尽快实施开颅手术。
除此以外，凌父肺积水严重，还要另外用药；手术也已经刻不容缓。
眼下，已经不是十几万就能解决的事！
凌家老少三人听着医生近乎无情的宣判，一言不发。
医生办公室死一般的沉寂。
三人步入病房，皆是面色沉沉，好在凌父闭眼沉睡，周围的人和事没法再给他添堵。
不一会儿，李小璐拎着几袋水果走了进来。
凌萧远吃惊，用口形问了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小璐朝他眨巴了下眼，示意后话不表。
她打道回来，是因为在花坛边见到了凌萧方和白露。
两人的站姿和位置，透露出一种亲密的味道。
凌萧方还塞给白露一个什么东西，李小璐虽看的不真切，但大体可以猜到，跟财物有关。
这个视凌家人为仇敌的大姑姐，居然跟白露如此交好，这让她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大战当前，凌萧远又得父母诸多好处，若是凌萧方和凌潇肃结成统一战线，那凌萧远一定是那个被宰的羔羊。
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李小璐火速前往田园超市，忍痛买了几样市面上少见的进口水果。
钱真是个好东西，斥巨资购买的泰国金腰带芒果，墨西哥牛油果，南非西柚，个顶个的娇艳，顿时衬托得病房里其他柜子上摆放的水果黯然失色。
凌母看到李小璐，挤出个难看的笑：“你不是家里有事么，怎么又回来了？”
李小璐不知为何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像开追悼会一样压抑，狐疑中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我给叔叔买了些水果。”
任何人的目光都没在塑料袋上停留一秒。
水果能换治疗费吗？
不能！
此时此刻只是多此一举！
聪明的李小璐很快察觉情形不对，同样用口形问凌萧远“出什么事了？”
凌萧远轻手轻脚的拉着李小璐出了病房。
李小璐万万没想到，这才离开没多久，雪上加霜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可怎么办呀？”她丧气地跺脚，“十几万都搞不定，眨巴个眼的功夫又利滚利了。”
“你去跟你丈母娘说，先借上，把你工资卡押给她，以后按月慢慢还。”凌母趁小儿子不在，干脆利落的对凌潇肃下了指令。
凌潇肃突然明白了凌萧方的感受。五个手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在父母心里，凌萧远是中指，凌萧方是小拇指，而他是食指。
事情面前，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然而他不能怪父母厚此薄彼，曾经，他也是那个彼。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白露张这个嘴。
八万块钱打了水漂，他知道白露心里憋着火，只是还没有时机发泄出来。
他还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着那个火山喷发口，岩浆却自己喷发了。
照医生那说法，要是不及时开颅清淤血，老爸很可能熬不过这个月。
白露坐在餐桌前，喜滋滋地吃着白母做的大肘子。
三个月后，她的胃口就像开了挂，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量。
以至于白母经常劝她：“悠着点，孩子太大不好生。”
这顿饭白露的胃口格外的好，已经说服凌潇肃劝公婆卖房，看病的资金就不是问题。
公婆再仁义点，还能从卖房款中划拨出八万块，代步车又可以回来啦。
白露吃的美滋滋，想的美滋滋。
一通电话夹碎了美滋滋。
凌潇肃支吾了半天，汇报了老爸的紧急情况。
白露略过这些，直插主题：“你妈同意卖房了吗？”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
答案不言而喻。
白露的美滋滋换成了哭唧唧。
“那怎么办？该不会又要我们出钱吧？几十万呢，你卖肝还是我卖肾？”
凌潇肃停顿许久，艰难地依葫芦画瓢出了一句话。
“能不能先让你爸妈垫一下，我按月给他们还？”
白露顿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听觉障碍。
半分钟后白露开炸：“你是独生子吗？救你爸的命，凭什么你一个人负担？你爸妈有房子，凭什么让我爸妈一线救火？”
凌潇肃知道白露的话有理，可是如今老房子着火，只能低声下气。
“我姐跟我家人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肯出三分之一，不过是做做样子。萧远手里确实没钱，把他杀了也没用啊。”
哼！白露在心里冷笑。
凌萧方装装样子，会给她二十万的银行卡？她只不过是心凉透了撕碎了，才在家人面前表现得好像穿着盔甲的战士，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要说演技，李小璐才是表演系科班毕业，可惜凌潇肃和凌萧远这两个傻子都以为她是发自内心的热情和美好。
白露父母见是女婿的电话，支棱着耳朵想要听清电话的内容，白露不想让爸妈担心，甩出一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便挂了电话。
白母关切的问：“潇肃他妈不同意卖房？”
白露点点头，直觉得腹中拥堵，要知道有这么添堵的事，方才就不该吃那么多。
凌潇肃收了电话，茫然又无助的站在走廊。
病房里的李小璐和凌萧远面对面站着，手握的很紧，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用眼神传递着胸臆。
凌潇肃在窗口抽了两支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凌萧远折腾了好几个月，才在上个月看中一套房子，签了购房合同。
此时毁约，先把钱退了，以后再行打算也不迟。
房子跟命比不值一提。
更何况，购房款还是父母出的。
凌潇肃此时才意识到，对于父母的偏心，他心里也是不满的。
听到凌潇肃的建议，凌萧远登时就觉得自己想化身炮仗，好在李小璐方才才提醒过自己，不要跟哥哥硬杠。
他强压住自己的火气：“哥，合同已经签了，钱也交了，违约金很高的，而且地产公司也未必同意解约。”
“你就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
李小璐肚子里更是憋了好几吨的气，却依旧笑盈盈地说：“哥，无论是我们退房，还是爸妈卖房，都是没法立刻实现的事，我看啊，咱们还是从其他渠道想想办法，你看怎么样？”
李小璐并不知道凌母让凌潇肃向岳父母求援的事，只是从心里不想让凌萧远背这锅。
两人的小日子还没开始，凭什么要帮一个六十多岁老头的生命买单？
其他渠道？要是但凡有条活路，他凌潇肃还能厚皮老脸地向岳父母开腔？
此时白露父母也从女儿的口中逼问出了女婿那通电话的内容。
白母顿时怒不可遏。
80万独落凌萧远口袋的时候，白露就很不满，她还劝女儿，老头老太太的钱，给谁是他们的自由，让女儿不要计较。
如今看来，柿子专拣软的捏，这凌家老两口是吃定了女儿好说话，如今还顺藤摸瓜，连自己的养老钱都惦记上了。
她可不能再这么坐视不管。
一通电话打给女婿，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春风和煦。
“潇肃啊，你的意思呢，露露跟我和你爸说了。我知道你爸的情况很紧急。可是事乱人不能乱，什么事处理起来都要有个章法，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事到如今，凌潇肃还有什么脸说不对？
“我听露露说过你家里的事，我们也看中你这个人，所以从结婚到现在，我们从来没跟你谈过钱的事。
但是你爸这事，你和露露人力物力财力一样没落下，你毕竟不是独生子，也该有旁人跟你一起分担，这样你父母的养育也算没有付之东流，你说对不对？”
凌潇肃没吭声。
“买车的钱已经搭进去了，还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到时候奶粉钱尿布钱钢琴班绘画班，哪样不是钱？你和露露问别人借债，到时候拿什么还？孩子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白母装作女儿没向自己提过借钱的事。
凌潇肃却是听明白了，这是丈母娘太极型的拒绝。
医生又来催促缴费问题，凌潇肃豁出去了。
“萧远，你把房子退了，先救爸，以后要是房子涨价，差价我帮你补。”
事到如今，只能先打空头支票了。
没想到李小璐笑眯眯地说：“哥，那房子是用我爸的名字买的，真退不了。”
第六章
听到李小璐这话，凌潇肃瞬间石化。
凌母一手拿着棉签，一手举着水杯，用沾湿的棉签点在老头子干涸的嘴唇上，支棱着耳朵听着三个人的对话。
这话喷涌在空气里的一刹，凌母的手僵在半空，已经凹陷红肿的双眼，朝小儿子迸发出一束疑问的光。
凌萧远被大哥和母亲的目光灼烧的有点不自在，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又挠了挠眉毛。
“这事吧，我给你们解释一下，我买的那房子，是由小璐她爸那研究院设计。
开发商对那北欧风的小区设计特满意，大手一挥，同意给设计人员以市价的一半每人送套房。”
凌萧远这口气，满满的是对未过门岳父的炫耀和夸赞。
凌潇肃以前听宝贝弟弟介绍过李小璐家的情况，说她爸爸以前是建大的高材生，毕业后就进了当时热门的建筑设计院。奈何只专注设计，不通手段，多年来设计大奖拿了一堆，职位却未有分毫攀升。
可这事怎么听怎么这么别扭？！
只要是出了钱，就是买，而不是送！他老岳父凭什么拿老凌家的钱给自己谋福利？
李小璐瞪了凌萧远一眼，怪他没戳中问题的关键，迅速切换表情，柔和地问了看凌母，又转向凌潇肃。
“大哥，是这样的，开发商五成价格出售，只针对研究院内部人员，我和萧远都没有资格以这个价格买房，所以只能以我爸爸的名义购房，等到房产证办下来，再过户给我们。”
李小璐把“我们”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钱虽然是老凌家出的，可这房子已然跟她脱不了关系。
想要卖房，得看她，看她爸爸乐不乐意。
凌潇肃顿时蒙了，方才抽烟时谋划的卖房救命的计划，一瞬间全成了泡影。
心里对凌萧远充满了怨恨。
80万，不是小数字，怎么能这么大方地拱手送给还没领证的陌生女人？
凌萧远虽然个头小，可是五官俊朗，又能说会道。从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光凌潇肃见过的所谓女朋友就有七八个。
他不确信这个李小璐会是凌萧远的终点。
火烧眉毛，没工夫跟凌萧远计较这80万。
丈母娘那边隔岸观火，老娘眼泪巴巴，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凌潇肃出了病房，翻出手机通讯录，筹划着想谁借钱。
通讯录里几千号人，此时却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像他这样做技术的项目经理，平素的交际圈本就有限。
客户不可能借；同事有利益牵扯，不方便借；同学，朋友，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
毕业这么多年，飞黄腾达的也不会搭理自己，贫下中农的自己也无暇关照。
像他这样年薪二三十万的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平常还有联系的，也就是跟自己一样的伪中产。
听上去是中产，可是还完房贷车贷养完娃，再算上每月的人情费面子费，兜里剩下的那俩子儿还不如街头的乞丐。
现代人的生活啊，都是驴粪蛋儿表面光，崩出窟窿的内裤，磨出疙瘩的胸罩以及满是线头的打底，都是关上门自己舔舐的伤口。
凌潇肃好后悔平日里没有跟那几个日趋人上人的老公，以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官二代们频繁走动，建立感情，否则也用不着到此时临阵磨枪，为了几十万急破了头。
不想了，豁出去吧！
他拨通了一个大学舍友的电话，对方打着哈哈说：“你这电话打的可真巧，我之前买股票赔了钱，最近手头紧，正想问你借钱……”
凌潇肃知道没戏了，也没心情问候对方缩水的资产，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通电话，对方答应的倒是很爽快：“三五千的没问题，我这就给你抓挪去。”
凌潇肃恨自己拐弯抹角好半天，也没好意思把数目说清楚。待到听到是几十万，对方恨不得把手机吃进去。
“乖乖，借这么多钱你能想起我？也太看得起我了！”
还有一个已经拥有一百多号员工的老同学，跟凌潇肃通话五六分钟，愣是没想起来他是谁……
若干通电话打出去，凌潇肃感觉自己牙龈呼呼膨胀，怕是要上火了！
呼庚呼癸，不借钱不知人生有多苟且。
不借钱，估量不出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也测验不出两人关系的亲疏。
短短20分钟，凌潇肃的内心世界碎成渣渣。
真想爆粗口。
收了电话，郁郁回到病房，手机却又作响，是个陌生号码。
一个同样陌生的男声说：“凌先生，听说你急需用钱，我可以帮你哦。”
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陌生人送上的午餐，凌潇肃登时就吊起了警惕。
“你是哪位？”
对方哈哈大笑：“凌先生，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是美利达投资管理公司的，是你的朋友刘华强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的。”
刘华强，是刚才求助过的同学。
凌潇肃稍微安稳，但不知对方为何要泄露自己的手机号码。
“是这样的。”男声不疾不徐，“我们公司提供贷款业务，办理流程简便快捷，如果您有不动产或者其他财务可以抵押，我们可以在两日内完成估值，并发放贷款。”
凌潇肃半信半疑，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吧，今天太晚了，我们八点上班，明天早上您可以到我们公司来一下，您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我也给您介绍一下贷款规则，您看怎么样？”
没有办法的办法，也罢，去看看吧。
男声加了凌潇肃的微信，给他发过来一个定位。
凌潇肃瞟了一眼，位置离医院也就半个多小时车程，市中心的CBD商圈，据说月租每平要一千多。
能在这种地方开公司，资金实力不可小觑。
凌潇肃稍微吃了颗定心丸。
回到病房，却见凌萧远的巴掌在李小璐的屁股上游走。
凌潇肃顿时不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滋生淫欲？
护士进来，说病区要锁门，催促每家只留一个陪床，其余家属尽快离开。
李小璐立刻表示要留下来以表孝心，凌潇肃知道她是惺惺作态，也便假模假式地一番阻拦，同时嘱咐弟弟把女友安全护送回家。
老妈瞌睡的已经头点地，却仍舍不得离开老头子。
凌潇肃几番劝慰，老爸虽然危急，但却没有生命危险，同时保证晚上绝不睡觉，随时观测老爸动向，这才使老妈放心回家睡觉。
临走前给儿子租了个折叠床，并把押金条小心地收进钱包放好。
一晚上凌潇肃愁肠百结，对方说的抵押贷款，可自己手里除了套房子，就只有结婚时给白露买的几件首饰。
50分的钻戒，几件耳环项链，加起来不过区区几万块。
要想换钱，只有房子。
可是房子是他和李小璐的共有财产，也不知能否由自己一人处置。
在愁云惨雾中凌潇肃不知不觉睡着，再度惊醒，发现老妈已站在面前。
抬腕看表，已是六点多钟。
老妈带来了热粥热饭，凌潇肃匆匆吃了两碗，跟老妈交接班。
回家一看，卧室被褥齐齐整整，显然白露没有回家。
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避开白露拿走房产证。
洗脸刷牙，换西装打领带，喷摩丝，打造出个有志中年的模样，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局促和潦倒。
照了照镜子，发现西装太过正式，有些欲盖弥彰，赶紧换了身休闲装，显得随意又不失风度。
临时出门时有点忐忑，环顾了一圈住了几年的房子。
会不会抵押了就收不回来？
呸呸呸，只不过周转一下，等借到钱就把房本赎回来。
八点刚过，凌潇肃便出现在美利达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
果真是富丽堂皇的CBD区域，来往的OL身上穿的，手上拎的，脚上蹬的，皆是名牌。
凌潇肃对名牌没有丝毫兴趣，可偏巧白露是忠实拥趸，每日耳边念经一样唠叨。
日子久了，他也便耳濡目染，能说上个二三，也曾给白露许下鸿愿，要给她买上几个爱马仕。
当然，到此时也不过是愿景。
凌潇肃望着高高矮矮楼体上悬挂着的大型广告牌，刘亦菲黄晓明baby等人悉数登场，无不召唤着金钱的力量。
想想自己一年二十多万的灰白领，离这样的奢靡和繁华遥远的就像站在地球上看月亮。
凌潇肃郁闷地叹了口气，手机又响了起来。
“凌先生，您到我们公司了吗？”
还是昨晚的那个男声，像是算准了他一定会自投罗网。
凌潇肃收拾一下烦乱的心情。
“还没有，我在吃早餐，一会才能到。”
凌潇肃生怕对方看出他的急迫，故意显得从容。
“好啊，到了您给我打电话，我去给您引路。”
话说的倒是文绉绉。
早上匆忙喝了两碗粥，此时觉得一阵内急，却不知在这繁华之地哪里能找到卫生间。
就在几乎要转晕，膀胱即将爆炸的时候，终于在美利达公司的地下一层找到了一个卫生间。
排泄完毕，神清气爽，一不留神却与一个手捧咖啡的男人劈面相撞。
咖啡洒在凌潇肃衣服上，顿时有些不悦。
男人赶紧道歉，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时间已不早，凌潇肃看了看衣服，深色布料已经将咖啡吸收进体内，不足为患，便跟男人道了声“没关系”。
来到美利达所在的七层，凌潇肃不由得虎躯一震。
——美利达的办公区，整个是个太空舱设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司！
发愣之时，电梯门开了，方才咖啡泼溅凌潇肃的男人走了出来。
看了凌潇肃背影几秒，迟疑的叫“凌先生……”
凌潇肃转过头，见到对方的脸，方才“在吃饭”的谎言不攻自破，脸庞顿时有点发热。
对方却热情地迎了上来：“凌先生，真的是您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偶遇就失礼了，还请您海涵。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峰，是美利达公司的资产管理经理。”
林峰夸张的礼貌，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掌心温热，感觉这个人周身都是发热体。
来不及等凌潇肃表示，林峰又开了腔：“这样吧，我先带您参观一下我们公司，贷款的事我们稍后再聊。”
得，客随主便。
一圈参观下来，凌潇肃震惊地直咋舌，一个投资管理公司，里面竟然设有攀岩，泳池，居然还有供员工休息使用的KTV包间。
“我们是很人性化的公司，涉及多种投资，您到我办公室来，我具体给您介绍一下。”
一番参观下来，凌潇肃已经打定了贷款的主意。
不过是临时周转，这样的公司，犯不着贪没自己那区区几十万。
就这么定了！
凌潇肃迈进林峰办公室的同一时间，白露也回了家。
今天是她闺蜜秦吟的生日，她要回家拿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拉开梳妆台上装首饰的抽屉，抽屉哗啦一下落在桌上。
白露起了疑，自己拉完抽屉，都会把它推到最里面，绝不可能掉落。
凌潇肃向来不动这抽屉的。
奇了怪了！
白露狐疑地托起抽屉，翻了翻，眼睛登时睁大。
放在抽屉里的房产证不见了！
第七章
白露举目四望，发现了凌潇肃扔在沙发上的脏衣服，昨天穿过的。
蹙起鼻子一闻，空气中隐隐飘荡着摩丝的味道。
自从白露怀了孕，嗅觉就极其敏锐，可以分辨出几十米外女人身上喷洒的香水品牌。
白露是个中学老师，虽然酷爱香水，上班却不能使用。
家里的大小瓶子，只能在周末发挥价值。
偷摸的拿走房产证，又破天荒的喷洒摩丝，凌潇肃到底想要干什么？
要知道他对外在形象一向不在乎，平时白露催着他打扮自己，他都如同上刑场一般别扭和抗拒。
今天主动武装自己，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露当即抄起电话打给凌潇肃，怎奈凌潇肃正跟林峰亲切友好的协商借款事宜，看到白露的来电，只觉得碍事，匆忙中按下“挂断”键。
滴滴几声后，白露只听到话筒里的女人说“您所拨叫的号码正在通话”，心里的火气更是直冲云霄。
她已经大差不差地判断出，这事跟公公看病有关。
白露恼了，好家伙，一家人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倒要自己拿唯一的财产去换老头的性命，凭什么啊？
白露看了看雄赳赳气昂昂的肚子，眼泪登时就涌出了眼眶。
可怜的孩子，你那个狠心的爸，要让你出生以后睡大街了！
却不敢跟父母道明，生怕他们跟着自己着急上火。
形势紧急，只好再度叨扰凌萧方。
虽然今天是周日，凌萧方却仍在办公室。
她的生活里是没有周末的。
白露哭哭啼啼地在电话里说了凌潇肃携房产证潜逃的事。
凌萧方就怒了！
这个凌潇肃，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没事打肿脸充什么胖子，这下连臀部都想打肿了？
管不管老婆孩子，没事充什么大孝子？
凌萧方原本不打算搀和老凌家的破烂事，奈何躺在鬼门关外面的是自己的亲爸，快要流离失所的是亲弟媳和亲侄子，只能抛下宿怨，赶到医院。
这一看更是气得没岔气！
老头晚上气息不畅，医生半夜紧急输氧，折腾的老太太整个晚上担惊受怕，手忙脚乱的伺候到天亮。
此时老头斜斜的躺在床上昏睡，老太太半倚在床边趴睡。
而凌潇远和李小璐人影全无。
凌萧方不想惊扰看上去困倦异常的老太太，转身到护士台了解情况，很快便知道自己离开后老头的进一步恶化。
脑瓜子稍微一转就知道，凌潇肃已经黔驴技穷，这才打上了房子的主意。
这个蠢货！
又无能又虚弱又要面子！！
凌萧方拿出手机，拨打那个她压根不想看到的手机号码。
凌潇肃已经向林峰详细询问了抵押贷款的流程和利息。
心里惴惴不安。
流程倒是简便易行，可这利息实在是太高。
月利率20%，累积计算。
初步计划借款40万，如果借2个月，利息就是9万6，远远超过了国家规定的最高借款利率。
这不就是高利贷？
凌潇肃顿时就打了退堂鼓。
林峰很明晰凌潇肃此时的心思，口吐莲花地劝道：“凌先生，这利息虽然是高了点，不过呢，我们这算拆借，就是想给你这种有燃眉之急的人提供方便。要是想要利息低一点的话，可以选择期限较长的贷款。半年期是16%，一年是14%，都是累积计算。”
不过是个数字游戏，本金滚利息，超级大雪球，凌潇肃心里明镜似的。
他站起来，欠了欠身体：“谢谢，我再考虑一下，有需要我再给哥你联系。”
说罢，凌潇肃逃也似的离开了太空舱，恨不得脚底能踩风火轮。
乖乖，这也太吓人了，两个月就把一辆汽车搭进去，这帮放高利贷的心也太黑了。
凌潇肃走出写字楼，才觉得桎梏在他颈部的那只亲噙肉食骨的资本家黑手减轻了力道。
还没等半分放松，凌母的催命电话又接踵而至。
“潇肃啊，刚才医生给你爸爸做过检查，说情况又严重了，问手术费用什么时候能有……”
凌母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透过听筒，凌潇肃听到老爸痛苦的呻吟。
是死神在把老爸往鬼门关上逼。
凌潇肃顿觉头顶一阵轰鸣，抬头望了望七楼，方才坚定的脚步变得犹疑。
电话又响，凌潇肃在心里骂了声娘，连环夺命call还特么的有没有完。
刘华强的声音很体贴：“潇肃啊本来我是拜托林总给你帮忙的，但他说你可能觉得利息太高，是这样吗？”
等等！
这个刘华强为什么对自己借钱的事如此上心？
昨天凌潇肃病急乱投医，林峰的电话又打得时机不偏不倚，他慌乱中忘了询问刘华强和林峰的关系。
这中间该不会有什么陷阱？
刘华强像是隔着电波洞穿了凌潇肃的心思，主动说：“咱们好久没联系，你可能不大了解我的情况，两年前我岳母得了肺癌，回聊费用不菲，我……我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为钱愁白了头。
后来也是朋友给我介绍了林峰，我紧急筹措了些钱，这才让我老岳母顺利手术。”
刘华强的声音里，满满的感同身受，那是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能从心底萌发的共鸣。
刘华强又说：“昨天你说要借钱，又没说要干什么，我还是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你的难处，也不知道林峰还在不在美利达，这不，先给他打了电话，才帮你搭上了这条线。”
刘华强话说的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反倒让凌潇肃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莫名怀疑起了大善人。
“美利达的利息是有点高，不过好在效率快，这救命的事，最容不得拖，我帮你再找林峰说说，看他能不能利用手里的职权，帮你再降几个点。”
凌潇肃感激涕零，这简直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新时代的雷锋，忙不迭地对着电话狂点头。
几分钟后，林峰的电话就过来了。
“凌先生，刘先生把您家的情况跟我说过了，我深表同情，也深刻理解您的焦灼。这样吧，我手里还有三个点的权限，本来这是我自己的佣金。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笔单我不赚了，希望伯父能尽早接受手术，尽快康复。”
凌潇肃抬头望了望要吃掉人的烈日，心底一阵激动。
祖坟集体冒青烟了？一瞬间冒出这么多好人。
心中不由得涌出几行老泪。
忽然明白那句老话：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为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千惆怅。
凌潇肃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转身要进写字楼。
白露的电话追了过来，焦急地声音都有些发颤：“潇肃，你在CBD是吧？先别动，有什么事等我到了再说。”
凌潇肃心里大叫不妙。
自从白露怀孕，凌潇肃怕她有急事找不到自己，就给两人苹果手机开了位置共享。
没想到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凌潇肃加快了冲进楼的步伐。
坐在凌萧方车里的白露在空调的抚慰下仍旧满头大汗。
凌潇肃是个百分之九十八的时间都会顺她意的人，剩下的百分之二，只要他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白露生怕凌萧方的车轮子慢一点，自己的房子就会变成拍卖会或是什么地方的凌迟品。
凌萧方瞥了一眼慌乱的白露，安慰道：“别急，房子是大件，处理起来没那么容易，再不济还有我呢，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
听了这话，白露身上的香汗掠去了一层。
凌潇肃急急走进太空舱，前台的机器人照本宣科的表示欢迎，凌潇肃顺着原路来到林峰的办公室。
房门大开，林峰笑吟吟等候。
凌潇肃表达了对林峰的万般感谢，在早已准备好的合同上唰唰签下大名。
“两个小时后钱能到账。你就去医院等着缴费吧。伯父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林峰的话温暖地像熨斗，熨平了凌潇肃五腹六脏的褶皱。
本想立刻打车去医院，走出楼门又觉得内急，只好再度返回七层。
哗啦啦水声释放，大事解决，凌潇肃觉得周身轻松。
忽听隔壁坑位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傻子已经签了合同，回医院等钱了。这单是你拉的，你六我四。”
凌潇肃五雷轰顶，侧耳细听。
“你这老同学脑子真是秀逗了，那合同他根本没仔细看，三个月他要是不还钱，房子就是我们公司的了。”
冷汗直冒，合同他是仔细看过的，并没有这样的条款。
难道，签名的那份合同，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的那份？对方使用了偷梁换柱之计？
凌潇肃后背一阵发凉，匆匆从包里翻出合同，果真落入奸人陷阱！
拉门出去，对着隔壁的门一通狂拍。
“出来，出来！”
林峰的脸在门背后露了出来，裤子没提好，完全没有方才的绅士。
凌潇肃揪住林峰的衣领，把他从坑位里拉了出来。
“坑我是吧？联手坑我是吧？”凌潇肃虎目圆睁，喷出的烈焰似要把林峰熔化，蒜钵大的拳头死死钳住对方。
林峰慌乱几秒，很快镇定。
“谁坑你了？我们是合法生意，再说你是签了合同的，白字黑字，怎么翻脸就不认账？”
林峰裤子还吊在半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推凌潇肃。
完全没有半点之前的文质彬彬。
凌潇肃恼了，抬起老拳要揍林峰。奈何从小品学兼优，从不参与单挑或是群殴，完全不得打架的要领，反被林峰抓住空隙，一拳正中面门。
凌萧方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还没停稳，白露就冲了出去。
凌萧方生怕白露有什么意外，锁好车，紧随其后。
两人赶到美利达的时候，保安和其他员工已经围拢在男洗手间门口。
林峰使劲狠踢着卧倒在地的凌潇肃：“王八蛋，敢在这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凌潇肃满身是血，口齿不清地叫：“骗子，我要去告你！”
“告去吧，你个穷逼，看看是你的腰粗，还是我们老板的小指头粗！”
白露循着声音拨开人群，看凌潇肃伤得好像筛子，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潇肃，潇肃，你怎么了？”
凌潇肃以手遮面，实在是没脸见白露，只是喃喃地说：“他们……他们骗了咱们的房子。”
凌萧方吃了一惊，暴喝道：“光天化日，你们居然敢伤人至此，还有没有王法？”
林峰满不在乎的抖着腿，小痞子相暴露无疑。
“他在卫生间袭击我，我这叫正当防卫！”
凌萧方拿出手机拨打120，继而又拨出派出所长的私人号码。
“赵所长，我是凌萧方，有人在你的辖区施暴，你能过来一下吗？”
说完，凌萧方转向白露：“你跟着救护车送潇肃去医院，我留下来处理其他事。”
白露慌张的点点头，透过泪眼看着凌萧方。
房子，她的房子到底怎么了？
第八章
救护车拉着警笛赶到，惊得写字楼内众人纷纷注目。
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来到凌潇肃面前，粗略检查，确定凌潇肃只是皮外伤。
医生有些不悦地扫视众人，刚要发话，凌萧方迅速地把他拉至墙角。
“出车费我照付。”又从钱包里拿出200块钱塞过去，“这是你的辛苦费，谢谢你大热天跑一趟。”
白露从医生方才的表情中料定凌潇肃无大碍，又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凌萧方和医生的举动，猜测她是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好在警察面前作势。
心思真是缜密。
凌潇肃被担架送上救护车，白露强撑着身体坐了上去。
赵所长亲自出警，后面还跟着一个片警。
这种事情本不该他出马的，奈何报警的是凌萧方，还直接打了他的手机。
赵所长刚进七楼就看到了凌萧方，在人群中一枝独秀。
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那个瞎眼的弟弟，居然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
凌潇肃到医院检查完身体，包扎完毕，果然如急救科的医生所说，只是皮外伤。
白露心里松了口气，刚想打电话给凌萧方，她的电话不期而至。
“你把电话给潇肃，我有事要问他。”
凌萧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剧情，白露猜不出那边的进展，只好把手机递给凌潇肃。
凌萧方的声音毫无波澜：“你说之前林峰给你看的是另一份合同，有没有证据？”
凌潇肃捂着被打肿了的腮帮子想了想。
有有有。
当初他觉得合同条款坑太多，趁林峰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偷偷拿手机拍了照，想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想不到却在这个时候成了关键证据。
凌潇肃把照片发了过去，凌萧方便收了电话。
白露看着满身纱布的凌潇肃，顿觉又气又怜。
她跟凌潇肃相逢，是因一起突发事件。
那次她去一个学生家家访，却遭遇电梯惊魂——电梯出现故障，从17楼跌至8楼。
一起置身在电梯中的，正是凌潇肃。
危急时刻，凌潇肃将素昧平生的白露护在臂弯，并教她将背部和头部紧贴电梯内墙，同时弯曲膝盖。
两人被困在电梯半个多小时，白露吓得哇哇大哭，是凌潇肃一直安慰鼓励精神崩溃的白露，最终等到救援人员的到来。
这之后白露和凌潇肃便开始恋爱。凌潇肃比白露大7岁，对她处处包容体贴，大姨妈会提前帮她买好益母草和卫生巾，吃虾会帮她剥掉虾壳。
白露觉得自己简直掉到了蜜罐子里。
结婚后凌潇肃对白露比婚前更好，两人从没吵过一次架。怀孕后，凌潇肃更是承担了一切家务，洗澡时不仅陪护，还要帮白露搓澡。
白露真是想不明白，这才短短两天，她和凌潇肃怎么就出现了这么多矛盾？
凌潇肃看着白露，也是百感交集。
这两天的突发状况，真是让他的脑仁都膨胀了几圈。
老爸突然不省人事，自己拍案的治疗方案又雪上加霜，家里的人又没法办自己分担，他这才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此时面对白露，他感到无地自容。
若是房子真的竹篮打水，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白露和未出世的孩子。
只能闭上眼睛，逃离白露幽怨的目光。
美利达那边，公司老总黄波已经现身公司，正跟赵所长促膝长谈。
凌萧方黑着脸坐在黄波对面，同时快速用手机查询P2P爆雷的相关新闻。
片刻，一束厉光投射在大腹便便的黄波身上。
“1，你们存在合同诈骗，2，你们提供的累积贷款利率已经远超国家规定的24%的年率。你是打算对簿公堂，还是打算私了？”
黄波的视线缓缓地，缓缓地转移到凌萧方身上。
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打量了凌萧方两秒，黄波在心里爆发一阵冷笑。
一个算不上美女的女人，外强中干，这种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黄某人见的多了！
他在这行业混了这么多年，对付借款人的招数层出不穷，违法的事他没少干。
以为他会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改变做派？真当他黄某人是厦大的？
凌萧方读懂了黄波目光中的潜台词，不动声色地看向赵所长。
今天她搬出这尊土地爷，就是想快刀斩乱麻的解决问题。
走诉讼，她能找到顶尖的律师，铁定能帮白露要回房子。
可是诉讼周期长，白露如今大着肚子，经不得半点发愁和忧虑，只能粗暴地解决问题了。
赵所长咳了两声：“黄总，这位是……是我弟妹，你就卖给我个面子，好说好了吧。”
黄波狐疑地看了看凌萧方，难怪这赵所长肯大热天群尊处理这小纠纷，敢情是撞到了自己的钱柜。
阎王爷好对付，小鬼难缠，他可不想得罪土地爷。
黄波顿时挤出一脸愧疚的笑容，快步上前，握住凌萧方的手：“原来是弟妹啊，对不起对不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哎呀你看这事搞的……我马上通知手下人去处理……”
一刻钟后，凌潇肃的房产证毫发无损的到达凌萧方的手中。
同时，她目不转睛地目送凌潇肃签过的一式三份抵押借款合同进了碎纸机。
临别，黄波说的是“来日再会”。
凌萧方想的是“后会无期”。
出了写字楼，凌萧方拿出手机，一通操作。
信息提示音响，赵所长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萧方给自己转账一万。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这事多亏你帮忙，一点小意思。”
赵所长不肯收：“以前赵栋欠你的，我帮他还，应该的。”
“一码归一码，谢了。”
凌萧方朝赵所长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赵所长望着凌萧方的背影，摇了摇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在自家楼下嚎啕，哀求弟弟不要跟她分手的青涩丫头？
病房里的白露已经收到了房产证平安回归的好消息，心里的大树头倏地落地，迫不及待地要跟凌潇肃分享喜悦。
一直假寐的凌潇肃忽地坐了起来。
方才这一个小时，他脑袋里一直翻江倒海，幻想着白露跟自己撕逼的种种画面，心里油盐酱醋一起翻腾。
甚至想到白露会跟他一别两宽，会师在民政局。
心里一汪老泪汇聚成河，没曾想短短两日，琴瑟和鸣演变成妻离子散。
这骤然炸开的好消息让凌潇肃猝不及防，硬生生等白露说了两遍，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失而复得，凌潇肃抱住白露，差点喜极而泣。
白露当即给老妈打电话，让她多做些好菜，自己要设家宴款待凌萧方。
这年头，只有极端亲近的人，才值得请到家里觥筹交错。
直奔医院而来的凌萧方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如今山穷水尽，她打算向亲戚借钱，各人受领属于自己的三分之一，分别跟出借人写下借条。
这个策略不过是防止凌萧远脚底抹油地逃避义务。
听潇肃说老爸已经购买了商业保险，手术后凭单据和医院证明可以报销，想必落到凌萧远头上的不至于让他不能承受。
思路理顺，凌萧方的车也驶进了医院。
白露见到凌萧方，点点星泪挂在眼眸，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凌萧方拿出纸巾递给白露，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轻伤员凌潇肃见到姐姐分外汗颜，扭捏半天，才叫了声“姐”。
凌萧方把自己的打算向凌潇肃抛出，凌潇肃听后却很犹豫。
家里拆迁的那套老公房，原本是爷爷的财产。
爷爷在灯泡厂当了一辈子工人，身后就留下一套房子，原本该给凌父姐第四人平分。
然而爷爷膝下只有一子，临终前立下遗嘱，把房子独留给凌父。
三个姑姑炸了毛，指责爷爷不公。
奈何爷爷已经驾鹤西去，没法还魂再行分配。
自此凌父跟三个姑姑渐行渐远，自此往来日稀。
凌潇肃把求助信息发布在家族群的时候，换来的是长久的静默。
凌潇肃为难的看向凌萧方，无人雪中送炭，也是意料之中。
凌萧方拿过手机，把凌父昏卧病榻的照片，以及医院的诊断病历通通发在微信群。
血浓于水，她不信三个姑姑会见死不救。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人群开始活跃，纷纷询问凌父的具体情况，以及需要支援的数目。
凌潇肃一一作答，并言明借款有借条，半年内会归还。
没多久，二姑打来电话，迟迟疑疑的说：“你爸妈手里应该还有二十多万，你们不用一下子借这么多吧？”
二姑的话像一声惊雷，撕裂了凌潇肃和白露的耳膜。
之前凌母一直哭诉弹尽粮绝，才搞得凌潇肃涉险押房，谁想到老妈手里竟然还有二十多万？
“姑，这事谁跟你说的呀？该不是听错了吧？”
二姑肯定的说，一个月前凌母还说要买二十万的定投基金，让她推荐基金公司。
白露顿时怒不可遏，好个老太太，手里攥着钱等着下崽，却逼的自家差点流离失所，真是其心可诛！
她甩开急欲阻止的凌潇肃，直直冲进公公的病房。
第九章
凌母蓬头乱发，一手拿刀，一手拿着一只鸭梨，正往一只纸杯子里切梨丝。
猛然见到白露气冲冲进来，惊得水果刀差点削落自己的手指甲。
白露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火冒三丈。
“妈，你手里还有些余粮是吧？为什么不拿出来给爸治病？”
凌母眼神闪烁，嘴巴却很硬气：“哪有，我手里只有一两千买菜钱，哪有什么余粮。”
白露这才从身后拿出已经开了免提的手机。
二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肆无忌惮的炸响。
“素英啊，你上个月才让我们家何冲给你推荐基金，怎么？一个月就把20万花完了？”
何冲是二姑的儿子，在银行做基金经理。
说到这，二姑极其忿忿。
这个弟媳，之前没少搜刮老爸，不仅那套老公房，连老爸一辈子攒的那点家底，都落入了这个女人的口袋。
以前碍着弟弟的面子，大家不好撕破脸，如今弟弟危在旦夕，这个女人却抱着钱一毛不拔，她到底是何居心？
跟弟弟嫌隙再多，也是血浓于水，此时性命攸关，她怎能袖手旁观？
二姑家距离中心医院走路不过二十分钟，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孙二娘一般的女人就降落在病房。
先是扑在凌父身上失声痛哭：“弟弟啊，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凌父对姐姐的哀恸浑然不觉。
二姑抹了一把泪。
来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不逼得这个女人开仓放粮，绝不善罢甘休。
话也便说的不留半分余地。
“素英，你知道我们家何冲是在银行的，想要查到你的账户信息，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何冲不可能私查用户账户，可是凌母不知道这档子事。
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那二十几万，是她从老公公和凌潇肃身上日积月累搜刮来的，原本打算留着买些基金，增增值，再帮凌萧远娶媳妇。
谁知道死老头子会突然病倒，害得她精心的谋划功亏一篑，反倒落了个被扒皮的狼狈不堪。
看向那个半死人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怨恨。
二姑旗开得胜，把眼角的泪哗哗吸回眼眶，转身看到白露隆起的肚子，有些欣喜：“几个月了？”
白露如实作答：“五个多月。”
“这可太好了，爷爷在世的时候最疼潇肃，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乐死了。”
两个小时，三个姑姑纷纷转账，凑够了手术所需的全部费用。
凌萧方多要了八万，弥补了凌潇肃和白露的财政赤字。
正在李小璐家擦窗户擦地板，卖力表现的凌萧远，收到了大哥宣他即刻赶到医院的指令，心里极度不爽。
累了大半天，正等着准丈母开闸放粮的通知呢，这空着肚子到医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揣着咕噜乱叫的肚子到医院，才知道兄姐已经背着自己暴动成功。
顿时不悦的叫了起来：“你们做决定凭什么不经我同意？要借你们借，借了自己还，少拉我充壮丁。”
凌萧方板着脸：“爷爷那房子是留给爸的，按道理，这钱可是归咱们仨的，你独享了权利，却不打算履行义务，那咱们可要说道说道。”
凌萧方说完，瞟向凌潇肃。
凌潇肃会意，转向凌母：“妈，你把爷爷的遗嘱拿出来，让我们都看看，我要求重新分配。”
白露觉得凌潇肃的脑回路终于像个正常人了，在心里叫了声“干得漂亮。”
没想到这姐弟的男女混合双打配合的还挺默契。
凌萧远急了，推了一把凌潇肃：“你疯了吧你，打什么小算盘呢，都说了那钱已经用小璐她爸的名字买了房，你怎么还厚颜无耻的惦记？”
凌母异常慌乱：“遗嘱？这些年了，我早不记得放哪了。”
一边说，一边拂了下头发，转过身去。
白露觉得这反应显得很心虚，此时心焦，却也没有多想。
微信群聊里的三个姑姑听完方才的争端，纷纷化身讨伐大军。
大姑说：“萧远啊，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这些年你爸最疼你，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三姑说：“那房子我们姐妹三人都有继承权，没跟你爸争，不过是碍着老凌家就这么一根苗，如今你居然把拆迁款孝敬给了你老丈人，那这事我们可不能这么算了……”
已经知道凌父惨状的二姑声音最为凄厉：“都什么时候了，补给你上点眼药水是不行了，素英，你把遗嘱拿出来，我要求重新分配爸的财产！”
一听这话，凌母脸色瞬白，声音都颤了：“萧远那，赶紧应了吧，救你爸要紧，钱的事咱慢慢还。”
眼见众人同仇敌忾，再不答应，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好汉不吃眼前亏，凌萧远只能认怂。
三人各自认领借款，给三个姑姑各写借条。
白露心下欢喜，我的四个轮子要回来啦！
钱款到位，医生安排周二手术。
白露顿时觉得高悬在嗓子的心脏归位，对凌萧方说起家宴之事。
凌萧方极力推脱，奈何白露极力邀请，白露妈也在电话里说菜买好了鱼虾鳖蟹，凌萧方这才勉为其难。
到了白露家，软硬凉菜果真都以悉数上桌。
清蒸甲鱼，响油鳝糊，红烧蹄髈，油焖大虾，蒜蓉螃蟹……
白露妈的拿手好菜应有尽有，这是过年才有的丰盛和精心。
白露草草介绍了凌萧方的力挽狂澜，救凌潇肃于水火，解凌潇肃于倒悬。
白露妈万般感激，这才在短短几个小时大显厨神之手。
白露爸举起斟满黄酒的杯子：“大恩不言谢，我们虽是亲戚，可这还是头次见面，今天就算认个门，以后常来常往。”
大家碰杯，皆是空杯落下。
气氛涌动的温馨熔动，凌萧方心里暗流涌动。
这么多年，她在家里都是独自用餐。
钟点工走得早，留下的菜还要热了再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烟火气聚拢的团圆和美好。
怕胸腔的泪逼出眼眶，凌萧方拿过酒瓶，连喝三杯。
凌潇肃看着凌萧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对凌萧方没有恨，也没有爱，更多的是陌生和疏离。
凌萧方只是名义上的姐姐，实际上，他当了10年的独生子。
老凌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属于镌刻进血液的传家宝，子子孙孙永传承。
凌老爷子当初招工进城当了工人，眼红城里女人的风韵和多姿，嫌弃乡下老婆丢人，只带着几个子女进城，把黄脸婆扔在乡下务农，顺便养鸡养鸭，每年积攒下来的钱，还要寄到城里贴补家。
凌萧方和凌潇肃出生，父母无暇照顾，老爷子大手一挥“扔到乡下给你老娘”。
一句话便决定了凌萧方前二十年的命运。
凌潇肃在城里过的欢脱自在，乡下的凌萧方3岁就能帮奶奶喂鸡喂鸭。
两姐弟仅在出生时草草打个照面，再见面，已是10年后。
刚回城的凌萧方手足无措，见到凌萧方的凌潇肃心生气恼。
原因无他。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凌潇肃一直牢牢占据一间。
凌萧方毕竟是个女孩，回来后便强占了他的半壁江山，凌潇肃只能蜗居在客厅里的一张小床。
面对如此简陋潦草的收容所，凌潇肃恨不得一脚把姐姐再踹回乡下。
凌萧方从小身高腿长，而凌潇肃直到高三才抽条发芽。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凌萧方，凌潇肃萌生出深深的自卑，这种自卑，更加深了对她的排斥。
后来，年幼的凌萧远捣蛋不休啼哭不止，家里空间逼仄，凌萧方姐弟俩根本无法学习。
凌家父母为减轻自身负担和家里不断升级的矛盾，决定让两人开始住校。
实际上，凌萧方跟家人共同生活的时间，只有1年。
姐弟俩初高中同在一所学校，却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直到有一次，凌潇肃被校外的小流氓抢钱，被凌萧方遇到。
凌萧方二话不说，捡起一块板砖跟对方拼命，直打得几个小流氓鬼哭狼嚎屁滚尿流。
凌潇肃这才知道，凌萧方在村里一直被人诟病为野种，屡屡遭人欺负。
从此没少跟人打架，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格斗本领。
从那一刻起，凌潇肃对姐姐开始改观，买了好吃的会叫姐姐一起吃，也会把零花钱匀给姐姐一部分。
他心里清楚，两人明面上的开销持平，可是实际上，一定是厚此薄彼。
凌萧方对弟弟的好意起初是退避三舍的，次数多了，才不好意思地接受。
回城前，奶奶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回去了也别把自己当凌家人，要有眼力见，嘴甜手勤。
凌萧方知道无功不受禄，作为回报，经常帮凌潇肃补习功课。这才让两人在高考中，纷纷金榜题名。
大学四年凌萧方从不回家，让刚刚建立起的姐弟亲情再度土崩瓦解。
姐姐在凌潇肃的印象里，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像。
成年人的生活没有容易二字，四处奔波中，也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排除在生活之外。
直到遇到白露，见到她在父母面前撒欢讨宠，凌潇肃才惊觉，凌萧方从没有这样的小女儿娇态。
爱情和亲情一样，舍不得的都是自己的付出。
被冷待被遗忘的那个，只能得到无尽的轻视。
吃完饭，凌萧方告辞。
白母拉住她：“这就是你家，以后常来。”
凌萧方动容，点点头。
凌萧方要开车，被凌潇肃拦住。
“你喝了酒，叫代驾吧。”
凌萧方还没作答，就见一个怒发冲冠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自小缺爱的凌萧方，又在爱情上再度栽了跟头，千疮百孔的心上旧伤添新痕。
大学的一次运动会，凌萧方坐在操场边系鞋带，路过的赵栋无意中看到了她袜子上的破洞，以及磨损严重的鞋帮和鞋底。
赵栋心下诧异，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这种早该被扔进垃圾桶的残次品？
凌萧方在3000米和三级跳项目中都拿了第一，给他这个班长挣足了面子。
为表答谢，赵栋给凌萧方送了一双李宁牌运动鞋，还有很多双袜子。
这是凌萧方收到的莫名的关爱，她决定知恩图报，从此帮赵栋打水打饭，记笔记，用打工赚的钱给赵栋买她认为的各种好东西。
身为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她也没少给当主席的赵栋明里暗里帮忙。
女追男隔层纱，日子久了，赵栋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接纳了凌萧方，凌萧方也便顺理成章地付出了女人的一切。
可是接纳并不等于爱情，待到赵栋遇到另一个女人，才知道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爱情是那般让人迷醉。
而跟凌萧方在一起，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的荼毒大好青春。
赵栋向凌萧方提分手的时候，凌萧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
她在大雨里哀求赵栋不要分手，然而赵栋还是忠实于自己的爱情。
凌萧方痛不欲生，几欲求死。
出生被家人抛弃，此时被爱人抛弃，她的人生就是大写的惨惨惨。
然而凌萧方还是活了下来，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流产，她要让那些轻视她怠慢她的人看到她的破茧成蝶。
十几年后，她做到了！
然而并没有扬眉吐气，或是志得意满。
脚底下的血路和回望的荆棘，是她人生中沉重的音符。
第十章
横在凌萧方面前的人是凌萧远。
她看了看凌萧方，又看了看凌潇肃，一声冷笑。
“呦呵，还吃上团圆饭了？真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凌萧方轻蔑地推开凌萧远，转身要走，被凌萧远拽住衣摆。
“你不是有钱人吗？你不是老板吗？区区几十万对来你说算个毛线！让我们借钱给爸治病，你亏不亏啊？你信不信我找媒体曝光你？！”
凌萧方甩开凌潇肃，对方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好狗不挡道，让开！”
她跟凌潇肃尚有交情，可是这凌萧远对她来说等同于隔壁老王，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凌萧远狼狈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凌萧方坐进汽车。
“喂，你别走！”
汽车引擎声盖住了凌萧远苍白的咆哮。
凌潇肃拉起凌萧远：“算了，赶紧找工作还钱吧。”
凌萧远站起来，愤恨地踢一脚垃圾筒。
他此番来宣战，纯粹是李小璐的主意。
李小璐得知他举债为老爸治病，登时就炸了锅。
这可是要影响他们日后生活的大事！
在电话里呵斥凌萧远：“你把借条甩他们脸上，不然我们马上分手！”
这句话无异于当头棒喝，要断送他的大好姻缘，还可能损失那80万。
凌萧远心里叫苦不迭。
用李小璐爸爸的名字买房，实在是迫于无奈。
大学里，凌萧远也是个响当当的名人。
凌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可是却让凌萧远自小学习小提琴，他凭着这项特长，高考加分进了大学。
还成了校乐队的首席，学生会文艺部长。
大学里的凌萧远也是个风云人物，斩获了不少女孩的青睐，其中就有李小璐。
李小璐长得没多漂亮，可是有手段有心计，凌萧远在众多红粉佳人中最终翻了她的牌子。
毕业后凌萧远由龙转蛆，每份工作都不如意，可他不承认那是自己眼高手低，只怪命运不济上司有眼无珠。
甚至怀疑上天给予的好运是不是在毕业前透支殆尽。
李小璐自然是心生嫌疑的，鄙薄分手之语迸发的越来越频繁。
凌萧远在李小璐身上投注了太多的感情和钞票，此时分手，相当于投资失利。
万般无奈，才听从李小璐的建议，买了那套市价五成的“奖励房”。
却也让李小璐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他这才硬着头皮上门，谁知道却是自取其辱！
白露冷眼旁观着凌萧远脸上连续剧一般的阴晴圆缺，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过去的种种龃龉，她对凌萧远早已叠叠不满，只不过不想让凌潇肃为难，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生病这面照妖镜，照出了凌萧远更深层次的龌龊。
白露拉住凌潇肃的手，转身要上楼。
凌潇肃冲着背影暴喝：“我没钱，这钱你帮我还！”
凌潇肃想和颜悦色跟凌萧远讲道理，被白露推进楼道。
轻飘飘转过身：“冤有头，债有主，你觉得姑姑会向谁讨债？”
凌潇肃本想借着跟弟弟说话的机会，顺利逃离。
怎奈白露不给他这个机会。
老爸已经发话，要跟凌潇肃谈谈。
这不是双边会谈，而是单方责难。
凌潇肃躲不过去。
岳父的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我知道你急，可是再急也不能乱了阵脚。抵押房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露露商量，就自作主张？你想没想过，要是房子拿不回来，以后你跟露露怎么过，孩子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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