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某天放学回家之后，我发现爸爸正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玩游戏。由于爸爸早年从事与电脑相关的工作，所以电脑这件东西于我而言并不陌生，在那之前我们全家人也经常一起玩游戏，比如《雷电2》《大富翁3》。但那天爸爸玩的却是一款我从未见过的游戏，电脑屏幕中间是一位身穿古装的男主角，周围景物房屋古色古香，游戏中的世界天色已晚，爸爸控制着男主角四处行走，我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游戏？」爸爸一脸神秘，小声对我说：「这是一个发生在月黑风高夜的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玩的那款游戏叫做《仙剑奇侠传》，男主角名叫李逍遥，故事情节大部分都发生在白昼，爸爸口中的月黑风高夜，正是李逍遥偷偷溜去十里坡山神庙向酒剑仙学习御剑术的那晚。这是我接触的第一款RPG类游戏，没过多久，我们一家三口都迷上了仙剑。
起初，玩仙剑最投入的人是妈妈，然而在我看来，她实在没有什么玩游戏的天赋，尤其是这种需要走迷宫的游戏，仙灵岛的六个石像，她愣是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通过。这或许不能全部怪她，虽然当时仙剑98柔情版（也就是Win95版）已经发行，但我们家里玩的却是更古老的DOS版，游戏中所有道具都没有使用说明，那时候玩电脑游戏的体验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有人会上网查找攻略，更何况我们家里并没有网络，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尝试。爸爸早已通过了仙灵岛这一关，但他似乎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宝贵经验传授给妻子女儿，以至于妈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破天锤的使用方式。读小学二年级的我，每天放学回家路上，最喜欢听妈妈讲述她当天的游戏历程，连续好几天时间，我都在不停地问：「妈妈，你打败那个苗人头头了吗？」而妈妈总是同样的回答：「没有，我还在十里坡练功呢。」
由于缺乏物品使用说明，所有的道具拿到手之后只能亲自神农尝百草，我清楚记得，某天放学回家之后，妈妈对我说：「今天我从黑水镇的僵尸身上偷了一块尸腐肉，吃了下去，发现没有任何好处，生命值反而降低了。」哎，尸腐肉这种东西，听名字就知道不应该吃啊，但妈妈还是忍不住吃了，说明她真的在奋力探索游戏的每一个细节。赵灵儿学会了土系法术飞岩术，妈妈却认为这个法术可以帮助她跳过栅栏与坟墓，另辟蹊径走过乱葬岗的迷宫，尝试过后却大失所望。这款游戏使我们一家三口都玩得非常辛苦，比如，我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将军冢的入口进不去，总是会被一阵阴风弹回来，后来才在误打误撞中发现佩戴玉佛珠之后才能进入将军冢。
没过多久，我们搬了新家，爸爸把家里的电脑更新换代，通上了网络，DOS版的仙剑替换成了98柔情版，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迷宫内光线过度昏暗了，所有的物品也有了使用说明，不需要自行摸索了。我自己也开始认认真真从头玩仙剑，尽管那时的我只有八九岁，不懂李逍遥在仙灵岛的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懂游戏中人物的爱恨情愁与矛盾挣扎，更不懂他们仗剑江湖四处冒险的生活方式与拯救苍生的使命，但我还是很喜欢灵儿这样温柔善良美丽的女孩子，她法术高强，擅长帮队员补血，时不时还会说出一番颇具哲理的话，唯一的缺点是在队时间实在太短，接连失踪几次，她不在的时候，我非常想念她，这大概就是最初的相思之情吧。至于月如，我也是非常喜欢的，她和逍遥的武功招式配合度非常高，从七决剑气配万剑诀，到斩龙诀配天剑，两个人可以在几回合内秒掉小怪，唯一让我怨恨的是月如的父亲林天南，他在长安云姨家的出现，让我又被迫见了好几次「胜败乃兵家常事」。
我一直以为，我们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闯荡江湖，最终一定会找到灵儿，她再也不会无故失踪了，大家可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见到爸爸玩到了锁妖塔底，灵儿被绑在最高的那根剑柱上，现出了人首蛇身的模样，我当时的惊讶程度不弱于李逍遥，我急切又惶恐地问爸爸：「灵儿怎么变成了这样，她还能变回去吗？」爸爸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路打下去，我看着他打败镇狱明王，又砍断了七星盘龙柱，一段动画剧情之后，灵儿终于被救出，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正当我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另一个噩耗袭来，月如竟然重伤不治去世了。我震惊了许久，从来没想过游戏中的人物竟然还会去世。
因为不敢面对这样的剧情，我一度不知如何把这款游戏继续玩下去，锁妖塔发生的事情是剧情的分水岭，从那之后，少年心性的李逍遥不得不成熟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沧桑沉重，灵儿也不再是最初那个活泼娇俏的少女，她被苗族公主与女娲后人的双重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新登场的苗族少女阿奴虽然单纯可爱，但却代替不了我心中的红颜知己刁蛮千金林月如。后期的剧情围绕着一座因为没有水源而干枯苍凉的大理城，我再也见不到繁华喧闹的苏州、扬州、长安。
就这样一步接一步，我玩到了最终结局，与拜月教主一场苦战过后，灵儿还是免不了走上了与水魔兽同归于尽的结局。我第一次听到同归于尽这个词，就是通过灵儿，我当时觉得这个词很玄妙很神秘，仿佛这只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消除灾祸的方式而已，但我却不知道同归于尽之后的灵儿去了哪里。许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同归于尽只是一起走向死亡的另一种说法而已。当然，我绝不愿意接受灵儿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我相信只要回到游戏主界面，再度点击「新的故事」，那些悲哀的沉痛的「旧的回忆」便可以随风而逝，我又变成了那个「天天梦里乐陶陶」的余杭乡下少年，又可以重新去仙灵岛求药，重新认识一遍灵儿与月如。
2001年，大宇资讯开发了《仙剑奇侠传》的重制版，命名为《新仙剑奇侠传》，游戏画面比原版精致了一些，剧情也在原版的基础上增添了一点内容，但我却并不喜欢这一版，我心目中那个敦厚淳朴侠骨柔肠的逍遥哥哥变了，变得三五不时便会露出狡诈猥琐的笑容，灵儿也不再瑶光聚顶灵气逼人，而是变成了胖乎乎的普通圆脸少女。旧版仙剑我通关无数遍，新版仙剑只通关一遍，便不想再玩了。爸爸妈妈早已对仙剑丧失了兴趣，陪我玩游戏的只有小伙伴。98年到01年其实只有短短三四年时间，但在我的回忆中，仿佛有十几年那么长。
仙剑是我童年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最初对爱情与责任的理解也源于逍遥与灵儿，第一次玩仙剑的我只有灵儿年龄的一半，如今却近乎是她的两倍。时隔二十几年，重新回顾一下仙剑，发现游戏中关于两人感情的情节对话其实只有寥寥数笔，他们的爱情模式早已不符合我对亲密关系的需求，但心口依然有股化不开的感动。
二十几年之后，我依然怀念《仙剑奇侠传》，我怀念的是什么呢？或许是当年那个日复一日被困在书本功课里却仍然可以在游戏中闯荡江湖的我吧，也或许是全家人一起出谋划策绞尽脑汁打通一款游戏的温馨欢乐。
江湖已远，仙梦悠长，但愿我还有新的故事，也有许多旧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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