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陶庄:散落在脚下的历史
朱坚 文/摄
一个小镇的过往,可以与一座县城的历史相关,比如说嘉善的陶庄。
田园青葱,溪水逶迤。自宋代陶文干从姑苏迁徙到柳溪,陶庄始得其名。就当时境况,它的繁荣可能不亚于魏塘。“村落成行市井连,日中云集自年年。刀锥有利图衣食,贸易无人索税钱。渔鼓画桥杨柳外,酒旗茅店杏花前”,元代诗人杨维桢的吟咏可以看出当时陶庄百姓安稳、商贸繁荣。时光流逝,在今人眼里,陶庄可说的历史故事就更多,比如给后人立过《了凡四训》的明代思想家袁黄,不少学者考证,他的祖上是陶庄净池南的袁家汇人。袁黄的行善、劝善思想不只为一方乡土百姓接受,像种子播扬远出国门,流播在外。袁黄自己行善身体力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留给后人的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陶庄留存的四六戗民居
清乾隆六年的魏塘举人曹庭栋,他的祖上也在陶庄,曹庭栋先生扫墓祭祖要到陶庄曹家浜上曹坟。也就是这位曹举人的著作《老老恒言》,居然成为今天人们养生的“教材”。说起在陶庄住了二十有年的南社社员周斌,也是陶庄人乐道的,他不单是力禁鸦片、投身辛亥革命的先行者,还是一位文化学者,一集《柳溪竹枝词》,到今天还被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说起这些,是嘉善人,都为小镇陶庄有深厚的文化渊源、厚重的文化积淀而自信、自豪的。
我第一次到陶庄是2014年的初秋。问当地人哪是柳溪,得路人随手一指,“呶!”这是柳溪吗?我想,既为溪,不是与山涧相似,总还有点潺潺流水之感觉吧。可是,眼前的溪和家门的市河相仿,只是清澈些罢了。再一想,是时间推移,自然变化之故吧,溪之不溪不一定是古今认识不同,说不定很久以前这里就有溪涧。沧海桑田,在历史的文字记载里,很久以前,陶庄的旁边还有过山呢,如何见得现在的一马平川,就是过去的陶庄。于是,我只好想象,大概是千年前的陶庄,妙员山溪水淙淙,汇为柳溪,生活在这里的人,得益于溪水和大自然的恩赐,柳溪与后来的陶庄便合为同一个模样了。
北新街竹匠
登灜桥桥柱上两块旧石上刻有“霄迎烟月,踏破百步”八字
第一次走进陶庄,印象蛮深是北新街。看见街的名字疑是柳溪人周先生咏的“八字桥分八字形,八新街试黛螺青”中的“八新街”化身。大概是年龄缘故吧,这条老街旧得有点颓废,反而变成物稀为贵的新鲜了。
走在街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弹弦子琵琶,我寻声走去,见一间老屋里,有个老年男子在拨弄琴弦。我问他,如何喜爱上弦乐,他说年轻时候就有爱好。老人得知我自魏塘东门来,说日晖桥东有他顾姓的丝竹朋友,年轻时经常来往。我想起来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位经常提弦子走过的阿哥人。他那时要算东门的文艺青年了,三弦、琵琶、笛子样样拿得起,还会唱点苏州评弹。前几天还问他,只说“老了,手指不灵便,老早就不弄这种行当了”。
第一次走在北新街,我还遇到老竹匠吴师傅。他靠竹编手艺接济生活,店铺是北新街头上的一间老屋。他的店里放着竹篮子、草篰、竹子、蒸笼、蒸架。见到吴师傅在做竹夹子,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进门槛,师傅请我坐下。谈论中,我知道了他从小腿脚不便,14岁起就学习这门手艺,一直靠这门手艺吃饭,只是很多竹编生活用品被塑料和金属替代,价格又便宜,靠这门手艺为生是困难的了。但是吴师傅还是乐此不疲,他告诉我,能做细活,曾经为一个老太修好一只民国初期的藏篮(一种传统样式放点心的竹编篮子),还多次参加县里的工匠技术比赛,展示手艺和他当场制作的竹编花篮。
我第一次到陶庄,还看到了鸬鹚捕鱼为业的捉鱼人。不同于在江南小镇风景区的表演,一只船从放鸟桥港里出航,船上还载放着小船,小船上蹲守鸬鹚。当地居民对我说,老底子,陶庄靠放“啰啰鸟”捉鱼过日子的人蛮多的,那只船是兄弟俩放“啰啰鸟”(鸬鹚的当地方言俗称,这个“鸟”字读成diao的)捉鱼的,他们可能是陶庄靠鸬鹚捉鱼的最后渔人。他们每天上午从八字桥那边开过来,上外港捉鱼。我不知道这“老底子”该上溯到什么时候,但是走到老街的尽头,有一座名“放鸟桥”的小桥,倒是真切地见到了。当地人说,周边住着的,确实有不少是过去靠放鸬鹚捉鱼的渔家。
陶庄流庆桥
陶庄放鸟桥踏在脚下石头,有“重建”大字,“嘉庆十五年”小字
从2014年10月17日我第一次去陶庄以后,我不止一次地走进陶庄,去会会那条柳溪,去看看那几座老桥,去走一走溅出泥水的石板路,还去看过曾经以捕鱼为生的水产大队渔民。我不惮于老街的寂寞,还有弄堂里传出的狗吠,我期待再一次听见老屋里飘出来的丝竹声,再一次会会北新街的竹匠老哥。这样的行走,还诱发了我阅读的兴趣,我在前人和乡贤撰写的陶庄历史里,重温小镇往日的温馨。
陶庄有优秀的文化积淀,我去陶庄是了却眼见为实的心愿。今年春天,我再去陶庄时,欣喜地看到北新街上吴师傅的竹编店装修一新,据说,当地文化部门将其作为小镇历史记忆将它保护下来。
走进陶庄,与每踏步在嘉善的乡村道上的感觉一样,我有失落,也有欣喜。很多往事烟消云散只能留在史家的纸页上,只能留在百姓的口耳中。我的行走,希望能窥见散落在我们脚下的历史,找到不曾被史家写到纸页上的文字。在陶庄,我欣赏到不少风景,也看到过一些文字,它们被人勒在石头上,被人镶嵌在建筑上,现在又被人踩在脚下。我将所见摄影奉上,供同好者研究,有的东西可能没有人说得清楚了,但是它确实存在过。
散落在脚下的历史总是有的,或许还有人拾起,去辨认并记得它们。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