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纪录片《极地》最后一集在多个平台更新完,评分从9.2分涨到了9.5分。
这是一部关于西藏的纪录片,落脚点是“人”,一共7集,每集35分钟左右,讲述了21个生活在西藏的普通人的故事。
片子里,有在无人区生活的野生动物保护员,自封为“公主”的可爱奶奶,藏族的说婚人,壁画师,木锁匠人等等。有人第一次坐汽车,感叹这是“能跑的沙发”,有人这一生做过最坏的事情,是踩死过几只小虫子。
当地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普通人,有着朴素的价值观。他们无意间做的事、说的话,常常使观众泪目。
纪录片《极地》剧照。图片来自“纪录片极地”微博
片子播出后,主创团队透露了一些镜头之外的故事。
《极地》摄制组在西藏呆了大半年,最困难的就是“喘气的事儿”,有人呆到第六个月了,还有高原反应。和喘气相比,天气严寒,常常零下几十度拍摄,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影片执行导演张祎说,与许多城市里的被拍摄者不同,生活在那里的人不是很看重签合同,谈报酬,要说服他们接受拍摄,最重要的是真诚,不惊扰他们的生活。比如,拍摄时不能惊扰到母牛产崽,要尊重西藏的习俗,看到火堆需要绕道走,不能跨过去,垃圾需要单独丢,绝不能放在火里烧。
拍摄时,摄制组的成员们吃过母牛胎盘,住过牛棚,爬过九个多小时山,走过独木桥,脸上涂了当地人的自制面膜,一起在泥地里打泥巴仗……到后来,摄影师们已经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接羔的季节,他们能看出来,“这只羊就快要生了,快来拍”。
回望片子的一点点成型,大家记得的都是些快乐的事,有人吃饭时不爱在帐篷里吃,要蹲在门口看着雪山吃,“太美了,雪山就在你眼前,感觉伸手就能摸到,想把它的样子一直记住”;有人看到过色彩完整的彩虹门,就在眼前,“还是双彩虹,你说这一辈子能看到几个双彩虹”。
他们忘不了那些可爱的少数民族同胞——坐了一天的车,一下车,发现“僜人”爷爷在给你做手抓饭,“僜人”奶奶用灶火做爆米花,满满一大盆端上来,这是他们家最好的东西;拍摄寺庙里的壁画师;拍摄驮盐者,驮盐的爷爷家有一块破旧的小木板,他很宝贝,是有一回去采盐飘在水面上的,他留了几十年,相信那是盐湖女神送给他的礼物。
“我们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他们,正面看可爱,反面看可爱,才能把人拍的可爱。”记忆中的当地人,脸上总是有藏不住的笑容。“你看里面这些人,活得都比咱们高兴”。
纪录片《极地》剧照。图片来自“纪录片极地”微博
回到北京后,由于语言差异,拍摄素材的翻译工作持续了半年多。导演程工是一个极认真的人,他在每一位剪辑师的电脑上贴小纸条,上面写着,“要有耐心”。
这个团队认为要做一件大家都爱的东西,而不是一声叹息的东西。他们从壁画师师徒的故事中,读到了自己,每看每哭,“做纪录片也是那样的,很苦,又很享受,一点一点的坚持”。
有人说,《极地》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下面是我们在《极地》这部片子里,挑选的10个普通人的故事。展示在这样一个最靠近天堂的地方,人们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野生动物保护员
多吉次巴是双湖县的野生动物保护员。他常年在普若岗日冰川附近巡逻,这座冰川的体量,仅次于南极和北极。
《极地》中的野生动物保护员。图片来自网络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里的动物。冰雪地里一头野牦牛死了,多吉一眼就认出“这是两年前失踪的那头”,停下摩托车跪在地上,用手指一节一节量牛角,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这头野牦牛的年龄。
在羌塘无人区,多吉次巴巡逻到哪里,帐篷就搭建到哪里,他有五个孩子,都在无人区迁徙的帐篷里长大。环境艰苦,一次,小儿子被开水烫伤,室外气温零下十度,最近的医院距离120公里,妻子只能用奶水帮孩子消炎止痛。
尽管如此,多吉仍坚持让孩子学习知识,他的帐篷里挂着手写的汉语字母,不巡逻的时候,孩子们排成排,跟着他大声读“a、o、e”。
新的一年快要来了,多吉闭着眼睛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来生还可以做人;第二个愿望是,孩子们都能好好上学,以后能找到工作就很好了;第三个愿望是,生活可以好起来,一点点好起来就可以,比原来更好,一是房子盖得更好,二是牛羊圈修得更牢”。
电影放映员
白玛今年19岁,是波密县的电影放映员。雨季来临之前,他要完成进山放映的任务。
《极地》中的电影放映员。图片来自网络
他要去河谷上游的八盖乡放映电影,顺利的话,他牵着马,穿越密林和山川,步行两天可以到达。那是一个只有八户人家的小村庄,村里人从没看过大幕电影,进入村子的唯一方式,是把自己拴在索道上,飞跃一条湍急的河。
村长接到白玛要来的电话,高兴坏了,在电话里喊,“我马上叫几个人飞过来帮你”。一条细细的索道,四五个人在村头拽,硬是把500多斤的马也运过去了,水声隆隆,马儿四蹄落地,村民笑得眼眯起来。
夜里,全村人一起看了《夏洛特烦恼》,八十多岁的老人抱着还在啃手指的娃娃,眼睛都舍不得多眨几下。
这是白玛最享受的时刻,他喜欢电影,也喜欢为大家放电影。他曾经和朋友去过镇上,城市里,总感觉“好乱,好吵”,比来比去还是觉得更喜欢雪山、森林,每天都在河水农田里走一走很舒服。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心愿,“赶路的时候太阳不那么大就好了。”
面膜奶奶
白玛曲珍73岁、次仁曲珍70岁、曲美卓嘎85岁,她们是65年的闺蜜。
《极地》中的三位面膜奶奶。图片来自网络
曲美卓嘎从小是个孤儿,白玛曲珍丈夫早逝,次仁曲珍家境贫寒。
她们脸上,最不缺的是笑容。这三位奶奶自封为“藏族三公主”,只要待在一起便叽叽喳喳斗嘴、打趣,然后笑对方,“哈哈,我刚刚跟你说什么你没听到吗”。
她们一起采摘草药制作纯天然面膜,一边唱着“天上的公主你听我说”一边采草药,互相搀扶着上山下山,回到家里一起熬制,要加大火势便念叨着“啊,加点牛粪吧,牛粪王子”,烧火累了便喊伙伴“大公主你来搅拌吧”。
药膏做好了,跑到马路上免费给过路人都涂上。太阳落山,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西,说自己的心愿,“能一起去趟拉萨就好了,然后后年、大后年、再加一年还能继续在一起”。
最后,不忘给美丽的自己敬杯酒。
驮盐者
在西藏,一袋纯净的盐能换来三袋青稞。
盐湖靠北,风雪在呼吸间降临,盐人认为,北方汇集了所有的病魔和晦气,越往北走,便越接近生命的极限。藏北牧区流传着一个说法,驮盐的苦就是要经历死以外的所有艰辛,去盐湖驮盐,称得上西藏男人的成人礼。
这个过程虔诚得像一次朝圣——驮盐队伍不能有女性,几个月之内不能与女子同房,一路上要对盐湖女神祈祷,他们信奉,走得越远盐湖女神越高兴。采盐的每一步都有规矩,先煨桑,再采盐,采完盐要对盐湖女神敬谢,洁净的盐,是盐湖女神赐予的珍宝。
次仁旺青是一个驮盐者,他只取这一年需要的盐。他教育小孙子,“盐很少,我们不能全部拿走,还会有很多人过来,如果我们都拿走了,别人就没有了”。
归途,他唱起歌来,“生命就像太阳落山,回家的人就像大山的影子”。
《极地》中的驮盐者。图片来自网络
木锁匠人
江安是一名木锁匠人,他有做藏式传统木锁的手艺。
《极地》中的木锁匠人。图片来自网络
早年间,当地人多住木屋,干燥天容易起火,他们将大部分粮食和贵重物品集中放在山顶的仓库里,远离火种,用传统木锁防盗。
这种木锁历史久远,钥匙是铁条弯曲锻造而成,比巴掌还大,整个木锁有半米长,但锁芯极为简单,按照现代人的逻辑,这锁“防君子不防小人”。
年轻时江安做过很多木锁,那时,做钥匙需要打铁,而铁匠多和制作刀具、杀生联系在一起,打铁被人们视为最低贱的工作,他逐渐远离了这一行,发誓再也不打铁。
最近,江安受村民所托,给全村人更换木锁,每一把锁,都要去山里亲自砍紫桦作为原料,它质地细密、耐腐蚀。为了避免打铁,江安不换钥匙,锁芯根据钥匙的形状进行复制。
他近乎固执地远离一切和杀生有关的东西。这一生,江安没有杀过牲口,他认为自己做过最坏的事情,是阉割过牲口。他会给家里每一头牛起名字,最快乐的事,是和自己48头牛和25头猪生活在一起。
僜人
大佰龙是僜人,他的祖先从印度翻山越岭来到西藏。
《极地》中的僜人。图片来自网络
他还保留着许多印度人的习惯——用手抓饭吃,常年赤脚。
年轻时,大佰龙靠打猎为生,单是熊,就捕过八十多头,20年前,他的儿子上山捕猎失踪了,他从此不再捕猎。
村里人都说,你儿子肯定死了,大佰龙不相信,儿子从不跟人吵架,又不随便招惹别人,又不偷东西,这人怎么就没有了呢?
他还在等儿子回家,村里的僜人,都迁到了山下的新村子,那里有电,有现代化的生活,大佰龙和妻子不肯搬走,他们舍不得儿子亲手盖的木屋。
孙子和孙媳妇上山来看他们,给他们装灯泡,老两口看见灯亮了,嘴里念叨着“亮了”,老爷子说“要是他爸爸在就好了”,婆婆说“这灯是他托孙子给咱们装上的”,老爷子回了句,“是啊,儿子一定能回来的”。
桑央节舞者
猴年,当地人会迎来每12年才有一次的桑央节。
藏族百姓视自己为神猴的后代,桑央节的前一天,人们来到扎塘寺请领《大藏经》,藏历初十,人们背上近二十斤的经书,手举吉祥的彩箭,开始转绕全村的耕地。站在耕地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时,人们会唱起赞歌,这样可以使土地变得肥沃,为青稞带来丰收。
赤来伦珠是桑央节的领舞,他跳的舞蹈叫谐钦,在雅鲁藏布江边的村落里,谐钦是一种流传了很久的集体歌舞仪式。
近年来,赤来伦珠身边的好友相继离开,他成了村里仅剩的一位掌握全部唱词和舞步的舞者。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12年,总爱躺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唱,“行走在旷野上,伤心啊,伤心……”
《极地》中的桑央节舞者。图片来自网络
壁画师
平措扎西是一位壁画师。
《极地》中的壁画师。图片来自网络
他喜欢为寺庙画壁画。在许多壁画师眼中,为寺庙画壁画是一件性价比不高的事。寺庙多在深山中,天气湿冷,作画条件艰苦,远不如呆在家画唐卡(一种画在布幔、纸上面的画像)赚得多。
为了替一座地震后重建的寺庙画壁画,平措扎西和十个徒弟全都吃住在寺院,花费整整三个月时间,完成七间殿堂的壁画。
他最小的徒弟名叫贡嘎,学习佛像绘制必须经历从释迦牟尼到度母再到金刚手三个阶段的线稿练习,贡嘎在“金刚手”这个阶段,反复画了两年。
师傅严格,贡嘎的线条画得不好,都要擦掉重来,平措扎西手把手地教,“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最后,清洗墨汁的水,他们会捧着,穿过长长的院子,倒在老树根下,这是对寺庙的敬畏之心。
平措扎西希望自己死后,画过的壁画能流传百年,“所有生命的意义都在于此,一直在画,不停地画”。
藏医
贡觉仁增自幼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去寺庙学医。还俗后,他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开设了唯一的藏医诊所,三年来,入不敷出。
《极地》中的藏医。图片来自网络
下乡行医时,他会带药浴木盆,将水柏枝,小叶杜鹃、刺柏、麻黄和细叶亚菊研磨细碎和青稞一起煮熟,加入碱末,做成藏药浴的原料。
藏医在村子里很受尊敬,一到村口,大家奔走相告,“医生来了”。
在湿冷的藏族村庄,贡觉仁增帮人火灸,利用火的热力,封住特定穴位,阻断风寒的扩散。必要时,给病人泡藏药浴,利用热能和药力的作用,打通经络,使药物直达病灶。
贡觉仁增觉得给人看病,也是在帮自己积善德。他这一生,做过最不好的事情,是“不小心踩死或伤害过一些虫子”。
说婚人
占堆不识字,他是一位说婚人。
《极地》中的说婚人。图片来自网络
说婚是在婚礼上,用一种口头说唱祝福新人的形式,并且回答人们关于生活的种种问题。占堆说婚的本事是爷爷放牧时一句一句教给他的。
婚礼开始前,新人会用去年收获的青稞摆成一对“卍”字,迎接说婚人。还没走到新娘家的门口,占堆的歌声就已经开始了,婚礼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至少12个小时,说婚人要一直唱诵婚礼颂词。
人群热闹,年轻人纵情饮酒,玩手机,占堆有些出神。他怀念过去的婚礼,人们围着他,听着吉祥的祝福语喝彩,争着敬酒,提出各种问题,世界是如何形成的?如何识别天气?如何放牧?如何获得幸福?而他是那个代替土地作出回答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人再问这些问题了。
占堆想找个会写字的人,帮他记住那些关于季节、关于山川河流、关于人群的颂词。
他觉得自己老了,却越来越知道自己在唱些什么。“从塔坡一直到纳木错,我觉得我说婚说得最好,我一生都很爱这件事情。说婚是祝福,祝福是最美的,就像落日一样美”。
后记:2017年12月,纪录片还未播出,次仁旺青去世,西藏少了一位驼盐者。
你对西藏有怎样的想象呢?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