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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掏鸟案”当事人凌晨出狱:打算跟着父亲搞装修

作者丨林樾

编辑丨雪梨王

在监狱住了8年10个月后,5月27日凌晨两点,闫啸天回家了。

从河南省第二监狱,到闫啸天老家所在的新乡辉县市高庄乡土楼村,有38公里。离家那年,他19岁。

出狱后的闫啸天。摄影:林樾

闫啸天是河南“大学生掏鸟案”的主要当事人。2014年,正读大专的他,因犯“非法猎捕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与“非法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被合并判刑十年六个月。近9年时间里,该案时常被拿出来进行公众讨论。“大学生掏鸟案”成了闫啸天的标签。

为了迎接儿子回来,父亲闫爱民在二楼,为他重新装修了卧室,并且只给他的房间铺上了地板革。他还做了两个条幅,一个是“欢迎闫啸天同学平安回家”,另一个是“心怀感恩,我们依然爱你”。天亮后,闫爱民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铁锅,邀请村里人来吃席。

“这些年,没人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闫爱民说,不管是过去的8年10个月,还是未来的每一天,他们全家人的命运都被“掏鸟窝事件”改写了。

事发

闫啸天一直记得出事的那个夏天。

2014年暑假,彼时在郑州职业技术学院读大一的闫啸天回了家。平时,他除了帮家里干些活以外,偶尔也会找朋友玩玩。7月中旬的一天,闫啸天从土楼村的家里,到3公里外的高庄村找朋友王亚军。王亚军是“掏鸟案”的另一个当事人,比闫啸天大6岁。

两人见面后,商量着去河里游泳。为此,闫啸天还打电话,叫来朋友郭泽亚与郭方豪。

就在等待郭泽亚、郭方豪一起游泳时,闫啸天和王亚军在郭泽亚姨父家门前一棵杨树下,看到树上有一个鸟窝,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出于好奇,闫啸天和王亚军,从郭泽亚姨父家搬来一把梯子,王亚军顺着梯子攀爬到树上,将鸟掏了下来——这被认为是闫啸天和王亚军第一次作案,掏鸟现场在高庄乡高庄村。

彼时,几个村民加入了围观。郭泽亚、郭方豪赶来时,也加入了围观队伍。至于他们当时掏了几只鸟,现在有3个版本。闫啸天本人说“10只”,多名围观者说“五六只”,司法部门最终认定是12只——这个数字曾被专家质疑。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鸟类生态学研究组组长孙悦华称,根据燕隼的生活习性,一个鸟窝里不可能有12只小燕隼。

闫啸天和王亚军当时掏的雏鸟。摄影:林樾

这些鸟被掏下来后,先被送到了王亚军家中,随后几人前去河中游泳。

按照闫啸天的说法,他起初不知道是什么鸟,“事后我在网上查过,跟阿穆尔隼相似,我在网上看到其解释为‘无危’。”在闫啸天的概念里,“无危”就意味着没事。于是他将雏鸟照片放到网上,目的只是想分享。

之后有人来咨询购买事宜。看着能挣点小钱,闫啸天和王亚军,便将掏来的雏鸟卖掉了,每人共获利数百元。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类案件中,鸟的数量决定着量刑。

很快,第二次“掏鸟事件”来了。闫啸天父亲后期的申诉状显示,这一次的“掏鸟”颇具争议,此前也有媒体指出过这个细节。据申诉状记载,闫啸天曾在一份手写的材料中称:“第二次掏鸟是有个人打电话说要买鸟,我说没有了,他说让我再去掏,掏了卖给他……”

“我记得,他让我去搞,越多越好。”闫啸天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花550元,从平顶山市人手中购买了一只凤头鹰(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还和王亚军又去掏了4只鸟。

有了货以后,“买鸟人”来找闫啸天,当时,他们还带着当地电视台记者。后来,闫啸天才知道,“买鸟人”是森林公安。

对于二次掏鸟,司法材料记载:“闫啸天和王亚军在辉县市高庄乡土楼村一树林内非法猎捕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燕隼4只”。

当地森林公安因此认定闫啸天和王亚军,两次共猎捕了16只隼。对此闫啸天称,“在森林公安录口供时,我一开始说6只,公安说我们(指和王亚军)口供不一样,把我们俩叫到一块,最后录口供录成16只。”

2014年7月28日,闫啸天和王亚军被刑事拘留。

事后,河南省林业厅官网出现一篇有关闫啸天和王亚军案件的文章《辉县森警借助互联网破大案》,内容显示,“河南省辉县市森林公安局依托信息网络,经缜密部署,严密布控,成功破获一起特大非法猎捕、出售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案”。

当年有关该案的公开信息。

闫啸天被抓那天,母亲刘素琴正在屋里休息。没一会儿,有村民过来说,“你家孩子被人带走了。”刘素琴得知是因为掏鸟后,没觉得会有多严重,以为教育一下就结束了。王亚军的父亲王不井也是一样认为,“没啥事,应该很快就放回来了。”

但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2015年5月28日,闫啸天因犯非法猎捕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与非法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被辉县市人民法院合计判刑10年6个月;王亚军因犯非法猎捕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获刑10年。

拿到判决书后,闫啸天在看守所哭了一夜。

一审判决后,闫啸天和王亚军选择了上诉。2015年8月21日,新乡市中级人法院(简称新乡中院),通过裁定维持了一审原判。

此后,两人被转入不同监狱,各自开始了服刑生涯。

申诉

自从闫啸天出事后,父亲闫爱民便开始想办法救儿子。

最初,他想通过行贿解决这些问题。儿子刚被拘留时,闫爱民本想请个律师,却被办案民警拒绝了。录音显示,办案民警在电话里说,“不叫你请律师,确实是为了你好。”

等到案子到了辉县市人民检察院,闫爱民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官方信源显示,2014年10月,闫爱民通过辉县市人民检察院一名司机,结识了该案检察官郭需要。

闫爱民本人。摄影:林樾

当他们把郭需要第一次约出来吃饭时,闫爱民不仅送给他2000元购物卡,还给司机拿了1000元购物卡。王亚军的父亲王不井也参加了这次饭局。

之所以要公关郭需要,是因为郭曾经告诉闫爱民,“你们想想,这事无论怎样转,转来转去,都得过我这个十字口。”这让闫爱民和王不井觉得,找到了靠山。两人商量后觉得,“就依靠他了”。于是二人又单独将郭约出来吃饭。餐间,郭需要称,“这事需要5万块,打点公诉科的几个人。”

可闫爱民和王不井只凑出了3万元,并在饭桌上给了郭需要。

钱花出去了,闫爱民和王不井以为孩子的事能有进展,但一审判决下来后,一个判了10年半,一个判了10年。

闫爱民很生气,他在电话中质问郭需要。后者也直截了当,说3万元自己留下了,根本没给其他人。与此同时,他又向闫爱民要了2000元购物卡。

等到该案到了新乡中院,闫爱民又通过中间人,向其中一名法官送了4000元(后被退回),此举也未让案件改判。大约在这个时间段,此事被河南本地媒体报道,再加上闫啸天大学生的身份,引发舆论热议。有人说,他们掏鸟是事实,该判刑;亦有人称,两人掏鸟之前,并不知道是燕隼,即便触犯刑法应承担法律责任,也不该判那么重。

那段时间,闫爱民频频接受采访。他一度寄希望于舆论的力量,可他很快发现,报道根本无法影响判决。于是,闫爱民开始写材料,奔走于各个部门,希望能得到关注。他也试图通过律师在新乡中院申诉,但被驳回。

此后,闫爱民还做了一件事——他向有关部门自我举报,说曾向检察官郭需要行贿。2016年5月12日,郭需要被立案侦查,后因受贿罪被判刑8个月。司法部门认定,郭需要收受了闫爱民34000元贿赂。

有关郭需要受贿的信息。

可这次举报,除了将郭需要拉下马,什么进展都没有。闫爱民向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简称河南高院)的申诉,也在2017年被驳回了。

“检察官受贿都被认定了,为何还不能重审?”闫爱民不能理解。

但他的执拗也让很多人不能理解。比如,他给一个法官发短信时,对方回复说,“有你这样的父亲,是孩子的悲哀。”

闫爱民不这么认为,“我只想让他们查清,到底是抓了几只鸟。假如案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别说10年半,再来10年半,我也认了。”

闫爱民坚信儿子是无心之举。尽管有媒体说,闫啸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猎捕和买卖动物,他甚至在网上晒过鸟类尸体的照片。但在闫爱民看来,“孩子从小的确喜欢养小动物,纯粹是玩。”

这些年在社交媒体上,每每看到有人认为掏鸟窝案量刑正确,闫爱民总忍不住给对方发私信。他也不会用激烈的言辞,一般是,“你了解这个案子吗?不了解的话,我给你发些材料。”有时候,对方会很客气地将内容删除,但也有人不予理睬。

“这是一个做父亲应该做的。”闫爱民说。

变故

儿子没出事时,闫爱民经营着一家装修店铺,里面除了卖建材外,还会接装修的活儿。平时妻子看店,他出去干活,一年能挣10多万元。他还曾计划过买宝马车,并希望儿子日后能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

儿子服刑后,闫爱民不仅关掉了原来的店面,宝马车也不敢买了,只开了一辆别人顶账的二手国产汽车。家里的积蓄都用来找门路了。眼看钱越花越多,可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近两年,他们终于跑不动了,闫爱民开始重拾装修手艺,给别人做装修、粉刷等工作。

闫爱民。摄影:林樾

闫爱民一直在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儿子。随着经历的事越多,他越来越相信命。他听别人说“给孩子取名带‘天’字不好”后,便觉得“啸天”是被名字给害了。更让闫爱民感慨的是,儿子自小喜欢画画,尤其擅长画鸟。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最终会栽在和鸟有关的事情上。

在监狱里,闫啸天的狱友常和他开玩笑。有人问他,什么鸟最聪明,闫啸天回答说:“乌鸦”。出题的狱友纠正说,“是燕隼,你当时一掏人家,你就被抓走了。”

闫啸天不介意这种玩笑,他反倒觉得能警醒很多人。

“我每天都在想他回来。”闫爱民说,当最后一次减刑到2023年5月27日时,他便开始掰指头数日子了。

但总有一些难以弥补的遗憾——四年前,闫啸天的奶奶去世;三年前,他的二伯离开;去年冬天,爷爷也离开了。

“他奶奶去世后,等了很久才告诉他。”闫爱民说,“爷爷离世的消息,在他出来前,一直没有告诉他。”老两口去世前,也一直问,孩子的事咋样了?闫爱民只说,“快了,快了”。

最近几天,闫啸天一些朋友也通过各种方式找到其父母的电话,表示等他出来后,一定要去家里看看。

随着闫啸天回家时间临近,闫爱民偶尔会在视频平台发布些相关内容。妻子很讨厌他这样做,“马上出来了,别再因为个别的事,让孩子再受苦,我真是怕了。”

闫啸天的父亲闫爱民。摄影:林樾

对于未来,闫啸天还没什么想法,“我想跟着父亲搞装修。”他说,未来是否申诉不重要,但他会将案件更多真相告知公众。 不过,对闫啸天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先适应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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