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是“扬州三把刀”中讲究刀工精细的菜刀,“千个字”则取自袁枚《随园诗话》中对扬州个园竹趣的吟咏,“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
“一把刀”,杀鱼斩骨,烩无数佳肴;“千个字”,花前月下,写故事人生。
小说讲述了靠一手厨艺在纽约法拉盛谋生的淮扬菜厨师陈诚的故事。
陈诚少时阴差阳错地入行肆厨,从此“薄技在身,走遍天下”。从上海弄堂亭子间到扬州高邮西北乡,从哈尔滨工厂住宅区到呼玛林场食堂,再到万里之外的纽约法拉盛,他少小离家,从未进过学校,他身后的故事必定不同寻常。作家笔下,有主人公的故事,更有嬢嬢、姐姐、爷叔、招娣、舅公等人物,还有生疏的父亲、缺席的母亲……时代更迭之下每个人的命运与抉择在作者的笔下一一铺展开来。
小说插图
小说上部从陈诚在纽约法拉盛的中年人生写起。这块看似“没有民族国家大义”的新兴侨埠,实则藏纳着各路人物和他们决心拗断的前尘往事,改名换姓的陈诚也是其中的一员。陈诚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祖籍淮扬,生于哈尔滨,长于上海虹口弄堂,学成于高邮西北乡下与沪上名家,随改革开放后的出国大潮移居美国,在旧金山唐人街打过黑工,又在特殊历史际遇下安家纽约。当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流徙与“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的无根性,只是主人公履历的一种讲法。随着小说中各色人物登场,现实与回忆往复成网,陈诚背后破碎的四口之家逐渐浮出水面:到晚年仍信仰革命所以不免显得落伍的父亲,跻身美国精英阶层的为人锋利的姐姐,温驯沉默远离人群的自己,还有缺位的母亲,在巨大的悬念下,迟迟没有露出庐山真容。就如同小说中多次写到的那张从家庭相簿中被抽走的全家福,只留下一片历史的空茫。
进入小说下半部,作者王安忆陡然扭转时空坐标,从西向东、从南到北,重返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东北哈尔滨,交待母亲短暂却传奇的一生。这个全家碰不得、说不出的陈年疮疤才得以揭开。当年母亲出事后,年幼的陈诚被连夜送往上海姑母家,在远离风暴、寄人篱下的岁月里,几乎完全丧失了对母亲的记忆。直到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与宣传作品,让一个陌生的、被符码化、圣像化的母亲形象强势回归。“烈士遗属”、“英雄少年”的新身份,被遽然改写的命运,连同着裹挟一切的集体新生活,都令他无所适从。这些都为后来的远走埋下伏笔。至此,读者已经知晓了法拉盛名厨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他是烈士之子,是革命乌托邦与暴力劫难的后来人,也是完身穿过历史剧烈错动的幸存者。但陈诚的人生还要继续。这也是王安忆最想要追问的问题:大开大合的历史潮水褪去后,他要如何面对母亲的幽灵,消化家人挥之不去的苦衷、懊悔与怨恨,与“不像母亲的儿子”的责难和解,并在新大陆上重生为一个真正的自己?
在《一把刀,千个字》里饭菜的背后,是无限细腻的“生计”和有情的“结识”。主人公在这流水的人生筵席中,从自己的小家脱落,进入广阔天地,更内化了天南地北的风物、味道和手艺。“广纳博取,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小说中对“上海就是个滩”的判语,又何尝不是在描述陈诚呢?那些下沉铺底于革命年代的人间记忆与技艺,只属于他一个人,在残损的血缘纽带之外,赋予他另一座在舌尖上完足、阔大、超越的原乡。这流动的、日常的伟力,或将引领他通往“成为自己”的可能?
《一把刀,千个字》故事是从厨师手中的“一把刀”——淮扬菜写起,让这部小说成为以文化遗产的渊源与传承为主题的作品。在作家笔下,“一刀剁下,四溅起来的不是火花,而是‘字’。”陈诚的故事仿佛波澜不惊,但是手起刀落,我们看到的是竹影婆娑中沉甸甸的人生。
《一把刀,千个字》展现地域间的舌尖上的美味同时,更开阔出另外一番融汇了天地与自然体悟的精妙世界,展现个人命运与抉择,也呈现了多重视角与评述体系下的民间记忆。
对于《一把刀,千个字》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说,“王安忆真诚而锐利地来叩问、思考、辨证、描述,在革命、理想、信仰与油盐酱醋、请客吃饭、人间烟火的张力中推进叙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历史、时代、个人,也向虚浮嘈杂的现实提示文学铭刻的庄重和深沉。”
作家 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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