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即能欣赏到一部制作精良的国产动漫作品，对中国观众而言已经形成一种常态。新近产生的《大理寺日志》《雾山五行》《风雨廊桥》《妙先生》等作品，再次引发了中国观众对动漫产业的高度关注，在更宽泛的范围内，还包括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的一段实机演示。在对画面和品质的一片惊叹声中，这段游戏预告片迅速成为焦点，引发了全球游戏行业和玩家的关注。
《大理寺日志》剧照
从《大鱼海棠》《大护法》《白蛇：缘起》到《哪吒之魔童降世》，一系列动画电影在口碑和市场运作上的成功，以及《罗小黑战记》《一人之下》《狐妖小红娘》等众多风格迥异的动画电影的流行，表明在美术片经历了衰败和漫长的挣扎后，中国动漫产业正迎来复兴和高光时刻。令人欣喜的是，伴随这一局面产生的是国产动漫从手工作业到工业生产的转变，其背后是数字技术、传播媒介和产业市场的更迭与成熟，以及在此基础上谈论文化对外传播的可能性。
从技术和制作的角度讲，中国动漫尽管同世界优秀动漫作品尚有一定差距，但已经走过了需要靠普通观众降低欣赏标准、感官预期来获取好评的阶段，比如《宝莲灯》或《我为歌狂》备受称赞的年代。近年来的国产动漫，总体而言不仅品质优良，绘制风格和形式也迥然不同，可谓百花齐放。然而，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国产动漫的故事和叙事反而常常为人诟病，并成为塑造经典文化作品的软肋。
比如对于狂揽50亿票房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文艺批评家李陀就批评道：“我们竟然把哪吒的故事从形象设计、情节设置、布局谋篇到主题思想，都那么努力地追求好莱坞化，几乎要把中国的动画片转化为好莱坞电影的某一类亚种。”不少网友，也对影片“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个人主义主题，或者类似爽文的单一叙事表达出不满。在最近播出的《雾山五行》中，水墨画风与战斗场面令人赞叹，但也有许多网友对剧情、对白和人物设置的缺陷表示可惜，尽管瑕不掩瑜。
这些批评是有道理的。动漫不仅仅是给儿童看的，更非幼稚化的，这是中国动漫行业从业者、爱好者努力纠正的社会偏见。在此过程中我们发现，动漫行业与技术、媒介、市场和文化传播紧密相关、相辅相成，并对这些方面的成熟和进步形成巨大的推动作用。因此，能否讲好故事，能否传达更深的哲理内涵，以及能否创造不同于“日漫”或“美漫”，具有独特风格，具备召唤力与认同感的动漫作品，就不仅事关中国动漫本身，更关系到当代中国文化创造力及未来的发展。
所以，当我们从国产动漫的一些流行叙事中看到塑造文化经典的希望时，应该意识到这是国家软实力和文化自信提升的重要标志。
首先，涉及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使用。正如一些批评家已经观察到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大圣归来》《姜子牙》等作品，努力挖掘中国神话故事，营造“封神宇宙”完整世界设定，力求创造与“漫威宇宙”之类等量齐观的可能；或者通过调用太极原型的叙事，书写妖与人、黑与白、光明与黑暗的正邪斗争、转化与和合，从而在结构层面而不仅仅是元素层面，讲述一个个中国故事。这一点，也是《非人哉》的出品方CEO徐博所说的，“能代表中国自己的叙事逻辑、哲学等深层次东西的，就属于国漫。”
其次，国产动漫故事中普遍存在对公正的渴望，这种叙事很可能来自于自觉或者不自觉的社会记忆。比如在许多作品中，人与妖、正与邪的区别并不构成稳固地区分好坏的界限，只有实际行动才是衡量标准。对僵化标准或刻板印象造成恶果的克服（常常呈现为以弱克强、以低胜高），以及保护普通人不受伤害的诉求，往往构成基本的叙事动力。例如《大护法》，尽管被认为主题黑暗，有着成人题材的政治隐喻，但其基本叙事与解救一群不会说话的花生人绑定在一起，从而与追求公正有关。当然，我们也可能对这部作品并不满意，比如电影语言的单调或思维方式的浅显。
参考更多流行动漫作品的故事，可以看到越是在不自觉的作品中，可供解读的文化内涵越有趣；而在有意识地讲述更复杂故事和更具哲理性的作品中，我们常常会感到幼稚。这意味着，国产动漫在故事层面仍然处于一种尴尬境地，既缺乏真正的大师级经典作品，也缺乏“美漫”那样承担意识形态功能的勇气和自觉。
从文化政治的角度看，这一阶段国产动漫复兴带来的珍贵可能性是，当有一天中国动漫作品能讲出好故事的时候，我们拥有的将不仅是好故事，而且是一个融合了审美、趣味、技术和市场的故事。换言之，传统将在新的形式中被赋予生命和魅力。当然，当我们指认这是国产动漫的潜能时，也意味着这一切尚未真正实现。要创造出真正的经典作品，创造出喜闻乐见的中国气派、中国风格，动漫从业者们还必须自觉承担起讲好故事的重任。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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