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天津是候鸟迁徙的重要中转站,每年救护鸟类的任务也颇为繁重。在天津市野生动物救护驯养繁殖中心(简称“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有这样一个人,他常年跟动物打交道,曾连夜救治过“北大港毒杀东方白鹳事件”中中毒的东方白鹳,救活过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金雕,还曾协助执法人员一起查缴过被捕猎的鸟儿……
他就是天津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检疫饲养科负责人刘洋。
刘洋(中)和同事一起治疗东方白鹳
01
学植物的跨界到动物界
天津市静海区林场路附近,一大片梨树园里,雪白的梨花开得正艳。穿过梨树园,就看到了天津市野生动物救护驯养繁殖中心。这是天津唯一的野生动物救护专职机构,成立于1996年,是当时国家林业局首批批准成立的16家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之一。这里每年救助的野生动物数量平均达到2000只,其中90%以上都是鸟类。
在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院子里,检疫饲养科负责人刘洋正在和一群鹦鹉“闲聊”。跟几只体型较小的鹦鹉打过招呼之后,刘洋来到一只金刚鹦鹉面前,笑容可掬地问它:
“你好!今天怎么样啊?”
这只金刚鹦鹉羽毛很鲜艳,但尾羽却只剩下了一根。它显得很怕人,总是躲在角落里,但它对刘洋显然并不抗拒。刘洋一边用手轻轻抚摸鹦鹉,一边笑着和它说话,仿佛在为它做放松按摩。
“这只金刚鹦鹉患上抑郁症,把自己的尾羽都用嘴拔掉了。它虽然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但精神上的创伤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得经常和它说说话。”刘洋笑着说。
刘洋安抚患抑郁症的金刚鹦鹉
刘洋今年40岁,是土生土长的静海人。他高高的个子,黝黑的脸膛,聊起天来很爱笑。2002年,从河北农业大学园林与花卉专业毕业后,刘洋进入天津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做苗圃管理工作。2007年才正式接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
从管理植物到保护动物,刘洋直言“跨度稍微有点大”。尽管在学校里也学习过跟植物相关的一些动物知识,但那点储备远远不够。为了尽快掌握动物知识,刘洋去天津市动物园整整蹲点了一个月,每天抱着一本厚厚的《中国野生动物大全》,穿梭在各种动物之间,遇到不认识的就赶紧翻书。
和其他动物比起来,辨别鸟类的困难最大,刘洋说,有些鸟一年四季的羽毛可能都不一样,“比如苍鹰,在繁殖期的时候,羽毛就比较漂亮,尤其是雄性的羽毛,是白灰色,还有白色的眉毛,非常醒目。可是到了冬天,它就换成灰色的羽毛,白眉毛也没有了。”
“刚开始,动物认不全,我还闹过笑话呢!”刘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有一天,他在动物园的鸟语林里认动物。鸟语林里有几种从国外引进的鸟类,颜色和羽毛都非常漂亮。旁边有游人就指着一种头上长着羽毛冠的鹤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鸟?”刘洋回答说:“东非冕鹤。”没想到,旁边一个小男孩直接反驳他:“你说的不对,这是西非冕鹤。”刘洋一听,赶紧翻书,果然,小男孩说的是对的。“当时我脸都红了!”刘洋说。
从那以后,他更加勤奋地看书学习,仔细辨认。到如今,甭管是鸻形目、隼形目、鹳形目、雀形目,还是游禽、走禽、涉禽、飞禽,只要是刘洋见过的,基本上都能如数家珍:“你像在水里面待着的水鸟,嘴扁的基本都是雁鸭类,包括翘鼻麻鸭、绿头鸭。一般在天上飞的,嘴弯的、爪子锋利的、吃肉的鸟类通常都是猛禽。一般个体比较小的,像咱们平时说的观赏鸟,雀形目的比较多,比如麻雀、黄雀等等。”
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助的天鹅
就这样,学植物出身的刘洋,彻底跨越到了“动物界”,从认识动物,到给动物诊病、治疗、饲养直至放归,刘洋边做边学边积累经验,开始了十多年的救护动物的生涯。
02
连夜救活13只东方白鹳
2012年11月11日,发生了轰动全国的北大港毒杀东方白鹳事件。
那天夜里,刘洋已经休息了,忽然接到单位领导的电话,说有动物疑似中毒,让他马上到单位准备施救。刘洋赶紧穿好衣服火速下楼,当他赶到单位时,运送中毒动物的车也到了。一看到车上的东方白鹳,刘洋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很清楚,“东方白鹳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全世界总共还不到2500只”。
刘洋一边安置东方白鹳,一边向送鸟的志愿者询问情况。原来,当天傍晚,天津滨海新区疆北湿地保护中心主任、护鸟志愿者王建民接到电话,说在北大港一个鱼塘里发现有人在毒杀东方白鹳。王建民带着其他志愿者马上赶到事发现场,发现鱼塘边倒卧着不少中毒的东方白鹳,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他急忙组织大家开始施救,让志愿者报警的同时,也第一时间联系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中心接到电话,立即派值班人员开车去现场把东方白鹳带回中心抢救。
那天,志愿者们一共救下了13只东方白鹳,每一只都挣扎在生死边缘,那样子,让刘洋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这些鸟儿送来的时候,全都瘫在那儿,脖子都立不起来了,嘴里直流口水,就跟人中毒的症状一样。”
刘洋(右)和同事在救治东方白鹳
刘洋赶紧给鸟儿挨个检查瞳孔和心跳,发现心跳过慢的,先打肾上腺素恢复正常心跳,再挨个给它们打解毒针。毒鸟的毒药通常都是有机磷农药,解毒的就是阿托品,但阿托品也有毒性,所以每次只能给鸟儿注射0.2毫克,每两个小时就注射一次,确保鸟儿既能吸收解毒,又不会二次中毒。
光是解毒还不够,还要给这些鸟儿保温,并每三个小时补充一次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水,保证它们存活所需。于是,那个夜晚,刘洋和同事们把自己值班时用的电暖气都给鸟儿们用上,还把自己的被褥和衣物都铺在鸟儿身下保暖。刘洋则整夜没合过眼,几乎全程都在不停地给这13只东方白鹳打针、补液、检查瞳孔和心跳,精心照顾着他们,直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看到这些鸟儿的症状没有再恶化,他才长出一口气。
不眠不休地盯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有中毒较轻的东方白鹳开始能进食了。刘洋欣喜若狂。他亲自把肉搅成泥,喂给鸟儿吃,并密切观察它们的反应。几天后,他看到鸟儿没有异常,才慢慢改成喂食小鱼。两周后,13只东方白鹳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终于全部康复,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成功放飞。
救治康复的东方白鹳被放归自然
后来,刘洋才知道,在这次事件中,有20只东方白鹳不幸被毒杀,天津警方迅速行动,案件很快告破,投毒者都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03
放飞时的不舍与欣慰
除了救治东方白鹳,刘洋还曾救过一只同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猛禽——金雕。
那是在三四年前,一天,几个市民在田地里捡到一只飞不起来的金雕,送到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刘洋发现,这只金雕很虚弱,仔细检查后,判断它是因为误食了被毒死的老鼠而导致中毒。他急忙给金雕注射解毒针、补充营养液,密切观察健康状况。
果然,四五天后,金雕的病情有了好转。刘洋很高兴,开始给金雕喂食肉沫,想着用不了多久,它就能康复放飞了。没想到,吃了食物后,金雕开始呕吐,刚挺直的身子又趴下了。这可把刘洋急坏了,一边用葡萄糖水给金雕补液,一边给它做全面检查,结果发现,金雕由于中毒太深导致并发症,胃肠虚弱,还无法消化食物。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刘洋还在“反省”自己:“当时太心急了,就想着赶紧把它治好,让它回归蓝天。但其实它恢复需要一个过程。”
从此,刘洋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这只金雕,每天记录它的健康状况,随时调整救治方案。终于,一个月后,金雕可以站立了,看着它总算有了点儿猛禽“雄赳赳”的样子,刘洋开心得一整天都忍不住地笑。
金雕可以进食肉沫了,但这回刘洋不再心急,他观察了将近一个月,确认它可以正常消化肉沫之后,才把肉沫换成肉块。当确认金雕的消化系统已经恢复之后,刘洋开始给它投喂买来的活的大白鼠。看到金雕展开翅膀、张开利爪,顺利捕到大白鼠吃掉后,刘洋知道,距离这只金雕回归蓝天的日子不远了。
“只要它能进食、能抓鼠、能吐毛球(将吃下去的鼠毛吐出来),这就说明康复了,能放飞了。”刘洋说。
连续三个月的救治和看护,让刘洋对这只金雕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但他又深深知道,作为一名动物救护人员,无论多么喜欢这些动物,都不应与它们太过亲近。
“野生动物终究要放归大自然,所以不能让动物太亲人,否则不利于它们在大自然里生存。你看我们救的这些动物,它只要怕人,只要人走过去它会躲,就适于在野外生存。”
正因如此,刘洋每天都坚持与金雕保持安全距离,除了打针、喂药和喂食,他都只是远远看着,尽量不去打扰金雕。
为了给金雕选择适宜的放飞地,刘洋也是煞费苦心。
“动物的放归其实是很有学问的,不是说你随便找个野地把它们放了就行了。”刘洋对我们说,“比如这只金雕,我们委托的是内蒙古林业厅的野生动物保护处,请他们在内蒙古选择地点放飞。因为当时内蒙古的栖息地保护区里面有金雕的分布。我们在那儿放飞,是希望它能有一个种群,有个家,可以去繁殖。”
天津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治过的一只草原雕在内蒙古放飞
尽管万般不舍,但分别的日子还是来了。那是盛夏里的一天,刘洋和同事带着金雕驱车前往内蒙古放飞地。临出发前,刘洋最后一次为金雕做了全面检查,并再次仔细端详了这只自己救护了三个月的“病人”。“它身上是灰褐色的,只有头上的羽毛是金色的,所以才叫金雕。它站直了大概0.9米高,翅展得有2米5左右。很威猛,很漂亮。”
每天忙着照顾金雕,刘洋竟忘了拍照留念,但他把金雕的样子牢牢刻在了心里。
放飞的一刻终于到了。当他们在一处山头上打开金雕的笼子时,没想到,金雕踱出笼子后却迟迟不飞,而是回头看了好半天,似乎在寻找什么。刘洋他们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它,谁也不出声,生怕惊扰了它。
过了一会儿,金雕终于向前跑了两步,而后翅膀啪地一声打开,迎着风飞上了天空。它并没有立即飞走,而是在人们的头顶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恋恋不舍地飞向远方。刘洋看着它矫健的身姿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则是欣喜。
“那种成就感,语言真的描述不出来。”回忆当时的场景,刘洋的眼睛不禁有些潮湿,“看到它飞上蓝天的那一瞬间,真的觉得,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04
和警察一起解救数万只小鸟
从事动物救护工作14年来,经刘洋的手被救活的动物不计其数。除了鸟类,还有哺乳类、灵长类、昆虫类、两栖爬行类动物等,其中不仅包括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金雕、黄金蟒、梅花鹿,还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天鹅、猕猴等。
多年来,为了救治动物,他被东方白鹳的尖喙划伤过手掌,还被猴咬过、被鹰啄过、被蟒蛇缠住过胳膊……但他爱动物的初衷从没改变过。
得到救护的猕猴被放归自然
现在,在救护中心的笼舍里,还住着不少的动物:翅膀骨折的灰雁、患有抑郁症的鹦鹉、从养殖场里跑出来的狐狸……这些动物,主要来自于公众发现救助和执法机构查扣移交。
最令刘洋感到欣慰的是,十多年来,他亲眼目睹了人们对待动物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非法捕鸟、毒鸟的很多。比如禾花雀,在过去30年中数量急剧减少。因为南方很多人认为禾花雀大补,所以全国那时候都非法猎捕这种鸟,拿粘鸟网粘禾花雀,再卖到南方。”刘洋说。
除了救护动物,刘洋还有一项工作内容,就是协助公安机关查扣非法捕猎的动物,每一次的查扣现场都令他感到十分痛心。
有一次,刘洋和警察到宁河的一栋别墅里查扣非法捕猎的小鸟。那是一栋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别墅,可一走进去,里边的场景让刘洋倒吸一口凉气。
“别墅里面完全没有装修,楼上楼下全是毛坯房,每间屋子里都摞满了宽不足1米、高30-40公分的木箱子,箱子里全是小鸟,整栋房子里的小鸟估摸有几万只。”刘洋痛惜地说。
几万只小鸟在笼中一边挣扎一边鸣叫,那叫声听得人无比揪心。刘洋急忙和警察一起把箱子搬到院子里,依次撬开,让小鸟重获自由飞上蓝天。那一刻,他再次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经过持续加大对非法捕猎的打击力度以及不断地宣传,天津市民爱护动物的意识也在不断提高。刘洋欣慰地看到,不仅如今非法捕猎的人少了,并且主动保护动物、救治动物的人越来越多。
有一次,一个市民大老远地从蓟州区开车找到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只为了护送一只受伤的小猫头鹰;还有一次,一位女士看到有人在卖天鹅,不惜花费8000元钱从贩子手中买下天鹅,也送到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当刘洋听说天鹅的来历时,曾开玩笑地对这位女士说:“您花了这么多钱买这只天鹅啊?我们可没钱补给您呀!”那位女士却摆摆手说:“不用你们补,这都是小事儿。我就是心疼这只鸟,全当积德行善了!”
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儿,却让刘洋非常感动。
得到救护的灰鹤等鸟类被放飞
今年1月,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农业农村部发文公布了重新调整后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其中不少市级保护动物都被调整为国家一级或二级保护动物,这意味着,对这些动物进行非法捕猎、饲养、贩卖、食用等,都将承担更加严重的法律后果。
刘洋给我们列举了一部分保护等级提高的动物,其中不乏人们生活中常见的鸟类,比如鹩哥、红喉歌鸲(俗称红脖)、蓝喉歌鸲(俗称蓝脖)、歌百灵、云雀、红领绿鹦鹉等,这些鸟类都从国家三有保护动物(指有益、有重要经济价值、有科学研究价值的野生动物)直接提升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市民如果有养这些鸟儿的,到今年6月30号之前,该审批的审批,该上交的上交,该办理手续的赶紧办理手续。6月30号以后,文件就正式实施了。”刘洋说。
在刘洋看来,国家的重视、执法的严厉,加上群众素质和意识的提高,这些都是保护动物的利好消息。他相信,只要人人都对动物献出一点爱心,人与动物和睦相处,这个世界就会越来越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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