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滴砸在房顶瓦片上,院中树梢上,门前台阶上,哗啦啦喧闹不止。
但外面越是吵,越是衬得屋里死一般安静,安静到即便两人中间隔了有七八步远,崔盈也听见了薛承安比平时要急促一些的呼吸。
崔盈十八岁嫁给薛承安,如今已经二十五岁,做了整整七年夫妻,她清楚知道薛承安这是生气了,正在极力压着怒火。
但那又怎样?
他都把外室和外室生的野种带回来了,她还要忍吗?
她忍不下去了。
从她知道那个野种是在她难产生下儿子,却没能留下儿子的时候怀上的,她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薛承安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
可薛承安却躲着她,带回乔玉蓉母子后就出府整整躲了三天!
好不容易今天他回来了,打雷又如何?下雨又怕甚?她要跟他和离,现在就要,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薛承安压下怒火,揉了揉有些肿胀感的眉心,疲惫道:“阿盈,我很累,你别再闹了好不好?”
崔盈自五年前生儿子难产时就伤了身子,及后上被婆婆磋磨,下被阖府上下琐事烦扰,身体就一直没能养好。
三天前薛承安带回养在外面的乔玉蓉母子,既不让乔玉蓉给她敬茶,也不允那野种给她磕头就已经把她气够呛,再之后竟让她知道那野种是在她儿子没了的时候有的,她就气怒攻心晕倒了。
她本就靠日日吃药养着破败的身子,这般大的打击之后,薛承安躲了她三天没回家,她也病得躺在床上三天没力气起身。
可此时听见薛承安叫她阿盈,还一副她无理取闹的语气叫她别闹时,她就气得有了力气:“你别叫我阿盈,我觉得恶心。”
薛承安怔住,待反应过来崔盈话里的意思,他脸色就难看了:“……我记得已经和你说过,不论是乔氏还是鸿哥儿,他们都不会威胁到你以及你的孩子。你永远是我的正妻,谁也越不过你。你生的孩子也永远是我的嫡子,我的一切最后都会交给你我的孩子!阿盈,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别再闹了!”
话落,他就起身要走。
他已经够忙够烦,原以为晾崔盈两天崔盈就会识趣不再闹,可他刚回来被雨淋湿的衣服都还没换,就被崔盈叫来说和离……薛承安紧皱眉头,只觉得崔盈太无理取闹了!
“畜生!”崔盈没忍住骂道。
薛承安抬起的脚又落下,他看向内室的崔盈:“……你说什么?”
崔盈怒到极点,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般,只觉得自己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她靠着一股邪火从床上爬起,疾步冲出内室,一巴掌扇在薛承安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后,她怒声道:“薛承安,你简直是畜生!”
“你我的孩子,莫说我早已伤了身体不能再生,便是能,我也不会再生你这种畜生的孩子!”她的孩子可以没有爹,但绝不能有薛承安这样一个畜生爹!“薛承安,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痛快点签了和离书放我走!”
薛承安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崔盈:“崔盈,你发什么疯?我早就和你说让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好好养好身体再……”
崔盈:“我的身体便是能养好,也不会再跟你生孩子!”
“我的智哥儿是怎么没的?是我怀胎八月,因为布菜时夹了你娘那天不想吃的菜,被她罚在冷风下站了半个时辰才早产的,智哥儿生下来才不过八天就没了!”
“智哥儿没了,我心都要碎了,连丫鬟都知道陪着我哭,你呢?你在智哥儿没了的时候,在外边置了外室,生了野种!薛承安,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你生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竟干出这样的事!!”
薛承安下意识道:“我没有!”
崔盈又给了他一巴掌:“放屁!乔玉蓉都已经跟我说了,她生的那野种已经四岁多了,我算了他的生辰,就是智哥儿没了的时候有的!”
鸿哥儿的生辰……
薛承安终于闭嘴不再为自己解释。
崔盈:“你以为我是容不下你纳妾,容不下你有庶子,怕正妻之位不保才要和你和离?那你就想错了!我嫁给你后第一次来月事你娘就塞了人来,后来我有孕,难产伤了身子,你娘和你祖母又依次塞了人,那时我可有说过什么?”
“是,你都没要,但你没要应该是你有你的考量,我从未想过你是因为我才不要的!我没这么想,也没这么希望,你纳妾也好,生庶子也罢,这些我都无所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智哥儿没了的时候还去睡女人!”
“你对不起我就算了,你还对不起我的智哥儿!”
“薛承安,你恶心至极!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立刻签了和离书放我走!”
儿子已经没了快五年,崔盈的泪早就流干了,可是此时提及,想到那孩子的不幸和委屈,她却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
薛承安自小聪明,是少有的天之骄子,他十四岁考中秀才,十九岁考中举人,二十岁会试得了一甲第三名的好名次,后来殿试更是被点为探花郎。此后先是六部观政,得了当今青睐后,再是入户部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从小到大别说被人打脸,就是手指头都不曾被人碰过一下。
被她指着鼻子骂畜生!
薛承安又惊又怒,只却无法解释,他虽心痛儿子的死,理解崔盈失去儿子的疼,但此时也忍不住恼了:“崔盈,你当真要和离?”
崔盈狠狠擦泪,斩钉截铁道:“当真!”
薛承安:“今日出了这个门,来日……”
崔盈打断他:“来日我便是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再上你薛家的门!”
薛承安:“……好,好,如你所愿!”
大笔一挥,和离书上崔盈的名字下面,便签下了薛承安的名字。
一式两份的和离书,崔盈拿起就到门口叫薛承安的小厮:“送去官府!”
小厮却看向薛承安。
薛承安冷声吐出一个字:“去!”
小厮冲进了大雨里。
崔盈狠狠松了口气,但一口气泄出,她也像被人抽了浑身力气似的,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薛承安下意识上前,但还不等扶到崔盈,就见崔盈已经紧紧抓住门框站稳了。素白纤细的手指,因为抓着门框太过用力,可以清楚看见血液被逼向指尖,导致指尖通红。
薛承安不由便想起崔家近况,在崔盈嫁给他的第二年春天,小舅子崔皓就因意外丧了命。之后岳母林氏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不过半年,就也跟着去了。再之后岳父便彻底放弃科考,送小女儿崔婉出嫁后,整日浑浑噩噩嗜酒如命,也于两年前醉酒跌落水塘,溺亡了。
崔盈跟他和离后要去哪儿?
她娘家已经没人了,她又身体不好,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
薛承安心下一软,想和崔盈说若是她后悔了,只要认个错并保证以后不再闹,他可以不计较刚才的事,可以不和她和离。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崔盈已经叫丫鬟:“侍书,侍画,进来帮我收拾东西!”
见崔盈如此决绝,薛承安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既然她要和离,那就和离,等出去撞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了,她才会知道她有多愚蠢,好好的日子不过,竟选了和离这条路!
不多,一个松松垮垮的小包袱,不过装了几件旧衣,几样旧首饰。
崔盈和薛承安虽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但定亲时薛家条件就更好些,后来薛家越来越好,崔家却越来越差,等到崔盈嫁给薛承安的时候,亲事甚至都是崔父求来的,而崔家也是卖了快一半祖产,才给她凑了两抬嫁妆和一屋家具。
七年过去,箱笼铺盖已经旧了,家具也不好带,崔盈就都不要了。
倒是陪嫁时带来的衣服没穿过几次,首饰也没戴过几回,都还有七八成新。
她自是要带着,毕竟她攒下的月例银子不过百十两,铺子也只有前年靠卖绣活攒的钱才勉强开了个小杂货铺子,一年也不过三四十两的进项。
在寻常百姓人家足够一年的嚼用,但她的身体需要日日吃药,不省着点怕是不够用。
崔盈思量着这些,时间便过得飞快,等她听见动静抬眼朝外看,就见小厮已经带着和离书赶了回来。接过和离书,看着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她从此和薛承安再无关系,崔盈拎起桌上的包袱就朝外走。
她脚步坚定,头也不回,薛承安看得忍不住咬牙:“崔盈,你莫后悔!”
崔盈只当没听见,连理都懒得理。
走进院中,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
而抬头看天,见就像是预示着什么似的,天边竟出现了彩虹!
崔盈心情大好,挎着包袱脚步都不由加快了。
谁知才走出不过七八步,小院门口就出现了三个人,身姿窈窕,模样清丽的女子是薛承安的外室乔玉蓉。虎头虎脑,正被个粗壮婆子抱在怀里的男娃是薛承安的外室子薛鸿。
真是晦气,都要走了,却碰上他们!
崔盈本不想搭理,谁知乔玉蓉却快走几步挡在了她面前,清丽的脸上挂着内疚,出口的话也是认错:“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不知检点勾了大爷,你要怪就怪我,可千万别……”
一股反胃的感觉上涌,崔盈险些恶心地吐出来。
她受不了的一把推开乔玉蓉,只还不等开口撵人,就见乔玉蓉像是被她用大力气推了一般,踉跄着后退两步,竟是狠狠撞在了敞开的院门上。
她似乎疼得受不了,还“啊”地惨叫了声。
崔盈:“……”
贱人就是矫情,她都和离了,还来她面前演戏,至于吗?
薛承安快步赶到时,就听见崔盈语气嫌恶地道:“别演了,我已经和离了,狗男人我不要了,你喜欢你就好好抱着吧!”
薛承安顿时脸色铁青,谁是狗男人?
乔玉蓉却一脸茫然地眨巴眨巴眼,像是没听懂似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崔盈才不管他们什么想法,她提着一股气快步走出薛府,看着依约早早等在门口的马车,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病好了,浑身充满了力气!
“大奶奶!大奶奶!”身后却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崔盈回头,看见侍书和侍画,她讶然:“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丫鬟眼睛都红通通的,侍画甚至还在抹泪:“大奶奶,奴婢们来送送您。”
侍书:“是,我们已经求了大爷,送过您之后我们再回府。”
崔盈不由叹气:“你们这样又是何必?我已惹了他生气,你们还来送我,日后在这府里怕是要日子艰难了。”
侍书道:“大奶奶,我们是您的贴身丫鬟,不管送不送您,以后都不会再被重用。既如此,不如就让我们送送您,毕竟不看您好好安顿了,我们也不放心。”
崔盈嫁进薛家七年,侍书侍画这两个丫鬟是她最亲近的人。
面对婆婆和太婆婆苛责时,身边是她们。
被薛承安冷淡以待,独守空房时,身边还是她们。
难产大出血,她们哭成了泪人,儿子没能留住,她们陪她一起也差点哭瞎……
她们说得对,伺候了她一场,以后确实难得重用,既如此,那再多加一条舍不得她,送她一程便也不算什么!
崔盈点头,道:“好。”
侍书和侍画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她上马车。
马车晃晃荡荡动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后的薛承安抬脚走到门口,直到连马车影子都看不见了,才终于收回视线。
乔玉蓉抱着四岁的薛鸿跟在他身侧,语声柔柔道:“有侍书和侍画陪着姐姐,想来姐姐也不会太难过。大爷,待姐姐冷静下来气消了,肯定会再回来的。”
薛承安忍不住道:“是,她为人良善,便是连下人都宁愿跟着她走。”
侍书和侍画不是送崔盈一程,她们是求了他,放她们跟崔盈一起走。
明明留在薛府更好,可她们却宁愿陪崔盈去受苦……
薛承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叹了口气,才猛然意识到乔玉蓉叫了崔盈姐姐,他面色骤冷,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不要往她跟前凑,更不要叫她姐姐!”
乔玉蓉眼睛立刻红了,又委屈又受伤地道:“大爷,我……”
薛承安心情正差着,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只道:“你记住,你只需要好好照顾鸿哥儿,其余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乔玉蓉垂头低声应了,但眼底却有狠厉一闪而过。
……
雨天道路泥泞难行,出城后马车便一直走得很慢,但突然停下,马车里的三人还是立刻察觉了。侍画起身要去查看:“怎么停了?”
马车帘子却被先一步掀开了,戴着斗笠的马车夫抬起头,竟不是她们熟悉的童大叔,而是一张带了刀疤的陌生脸孔!
侍书立刻挡到崔盈面前,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刀疤男邪恶地笑了:“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但我可以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他看向崔盈,道:“薛大奶奶,你们府上的姨奶奶出价二百两买你的命,你死后若是有怨有恨,别找我,记得去找她索!”
侍画惊得岔声:“乔姨娘?!”
侍书惊怒交加:“她怎么敢?!”
崔盈也很惊讶,乔玉蓉?她没对付乔玉蓉,乔玉蓉却想要她的命?
她一手拉侍书,一手拉侍画,让自己语气尽量冷静:“我已经和薛承安和离,从此再不会挡她的道,她现在应该不会再想要我的命了。这样,我给你一百两,你放我一马如何?”
刀疤男摇头:“我向来诚信,岂能说话不算话?”
崔盈:“……乔玉蓉只跟你买了我的命,但我的两个丫鬟却是无辜的,我给你一百两,你放她们走!”
侍书和侍画摇头,齐声道:“大奶奶,我们不走!”
刀疤男谁也不打算放走,毕竟万一她们回去告发他怎么办?
但不仅薛大奶奶是个病西施,这两个丫头也一个赛一个娇美……他笑得淫了些,道:“我不要一百两,只要你陪我睡一觉,我就放她们走!”
“你放肆!”侍画气得大声骂道,“若我们大爷知道,他定不会饶了你!”
侍书也再次挡在崔盈面前,一面摇头,一面忍不住哭。
崔盈轻轻咳嗽两声,却突然笑了:“我这残破的身子,你若是想要,也不是不行。你过来,你当着我的面发毒誓,只要我陪你睡一觉,你就放了我的两个丫鬟,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侍书和侍画都急哭了:“大奶奶!!”
刀疤男却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因此自然也不怕发誓,三个弱质女流他不放在眼里,掀开车帘大剌剌走到崔盈面前,崔盈冲他勾手,他就半蹲下笑看着崔盈发誓:“我发誓,只要你薛大奶奶陪我睡一……”
“觉”字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闷哼一声,原来是崔盈把一把锋利的剪刀扎进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侍书侍画和崔盈主仆多年,在崔盈冲刀疤男勾手的时候,两人就明白了崔盈的意思。因此崔盈一剪刀狠狠扎进刀疤男颈部大动脉时,两人也一左一右同时抱住了刀疤男的两条手臂,一起把他往马车右侧拽去。
左侧空间被让出来,两人齐声喊:“大奶奶,快跑!”
崔盈立刻起身。
但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面对歹人索命,即便她强自冷静面对,也用剪刀狠狠伤了刀疤男,但又害怕又紧张的情绪突然被拔高到极点,她的两条腿却不由自主软了。
可她不敢停。
那一剪刀虽然她用了全部力气,但除非刀疤男把剪刀拔出,不然流那点血还不至于让他立刻丧失行动能力。
主仆三人的命还在刀疤男手里,她必须赶紧下车,只有她下车了,侍书和侍画才会松开刀疤男也跟着下车!
崔盈用力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唇舌间泛开,她也因为疼痛有了几分力气。然而她刚刚跳下马车,侍画就也被刀疤男用力甩出,狠狠砸在了她前面地上。
“侍画!”她惊叫一声,慌忙回头。
刀疤男是个老江湖,知道剪刀扎在颈部大动脉不能拔,他便一手扶着,一手掐住侍书的脖颈。他力气大,侍书不过是大宅门里的小丫鬟,娇滴滴的女儿身,根本没力气抵抗,没能耐逃脱。
她的脸已经因为窒息憋得通红,但看见崔盈回头看过去,却还是强撑着道:“大奶奶,别、别管我,快、跑……”
侍书原本是薛承安的丫鬟,崔盈嫁给薛承安后,她就到崔盈身边伺候了。但她不像薛家其他丫鬟,明明自身是下人,却看不起崔盈出身寒微,觉得崔盈配不上薛承安。
她从一开始就对崔盈很恭敬,后来日子久了,知道崔盈过得是什么日子,她除了恭敬还多了心疼,多了维护,多了为崔盈不平。
她们说是主仆,但七年朝夕相处,早已情同姐妹。
既是姐妹,崔盈又如何能丢下侍书不管?
何况侍书有这一遭,还是代她受过!
崔盈不仅没跑,她还转身,重新爬上马车。
“大奶奶!!”侍书急得爆发力气,剧烈挣扎。
刀疤男则满脸阴狠怨毒地看着崔盈,一脚轻微抬起蓄力,预备着崔盈靠近就立刻把崔盈踹出去。
崔盈爬上马车,看准时机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刀疤男的腿。刀疤男想要把她踹开,她却已经用头上拔下的发簪尖端,一下又一下狠狠扎在他的腿上。
侍画也重新爬了回来。
见侍书已经快窒息,崔盈则被刀疤男用力一下一下甩得撞跌在马车壁上,她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也扑了上去。
她没有发簪,便只管张嘴咬住刀疤男的腿,不嫌脏也不嫌臭,死死咬住,隔着层布料几乎要把刀疤男腿上的肉咬下来!
刀疤男再受不住,终于把侍书扔出了马车外。
崔盈立刻喊侍画:“侍画松口,快跑!”
侍画本能听崔盈的话,松开刀疤男就转身要跑。
刀疤男却一把拽住了她头发。
侍画吃痛,整个人被刀疤男拽得后仰。
崔盈攥着发簪起身,狠狠扎向刀疤男的手。
刀疤男疼得松开侍画,然后抬脚,一脚踹飞了侍画。
崔盈见状,也立刻转身往外。
跳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往前,手里的发簪却紧紧握着,顾不上看侍书和侍画在哪儿,她一面踉踉跄跄跑,一面大声喊:“跑!侍书侍画,快跑!”
然而道路泥泞不堪,她身体本又不好,再经了刚才一番折腾,哪里能跑得掉?
刀疤男拿到了放在车辕子上的大刀,追在她身后,高高举起刀朝她砍下去。
侍书和侍画闭眼,同时凄厉大喊:“大奶奶!!!”
崔盈预感到了什么,回头,正对上迎面砍来的大刀。
发簪掉到地上,她也闭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袭来,耳边听见有什么破空而来的声音,然后又听见刀疤男的惨叫。她睁眼,就看见一把匕首正深深插在刀疤男心脏的位置。
刀疤男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轰然倒地。
刀疤男死了!
危险解除了!
崔盈浑身失力,摔坐在了地上。
“大奶奶!大奶奶你怎么样?”侍书和侍画跑了过来。
崔盈却抬头看向前方。
远处是身材高大的男人着黑衣骑黑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近处则是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走来,似是想问她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但在看见她的脸时,那小厮却愣住了。
“崔小姐?是崔小姐吧?”他叫了崔盈一声,不等崔盈回答,就转身冲远处骑在马上的男人大声道:“是崔小姐!侯爷,是桃花村的崔小姐!”
桃花村的,崔小姐?
崔盈已经快忘记这个称呼了,自打七年前她嫁给薛承安,她就成了薛大奶奶,再没有哪个人会叫她崔小姐。
其实原本也没有几个人会这么叫她,只不过是她家祖上条件不错,她爹又是桃花村唯一的秀才公,她没出嫁时家里又还有五十亩地的祖产,所以才有一些村人称她为崔小姐。
然后,就是陆明屿以及陆家的下人会这么叫了。
救了她的人,是陆明屿吗?
害得她爹不得不去求薛承安遵守婚约娶她的,陆明屿?
崔盈再次抬头朝远处看。
就见那原本面无表情高坐在马背上的人已经跳下马,正一阵风似的大步朝她走来。
是陆明屿吗?
他好像确实已经袭爵,做了威远侯。
男人一步步走近,身形高大,英俊的面色却铁青,只眉宇间似乎除了怒意,好像还有几分对她的担心和紧张。
看错了吧?
他说喜欢她已经是七年前,自她嫁给薛承安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他怕是都不一定能认出她了。
崔盈这样想着,还不等看清陆明屿,就失去了意识。
“大奶奶!”
“崔小姐!”
耳边先是响起侍书和侍画担心的喊声,然后就是陌生却又有一点熟悉的低沉男声,好像真的是陆明屿。
“谢、谢……”崔盈迷迷糊糊想道谢,却突然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挣扎。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已经嫁……哦不对,她和离了,而陆明屿即便继承了爵位,也好像还未娶妻。
想到这里,崔盈便不挣扎了。
雨声淅淅沥沥,不大,却足够吵得人头疼。
崔盈正在做噩梦,梦到刀疤男举刀要砍她,梦到侍书和侍画凄厉惨叫,但梦里的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陆明屿救了般,吓得心肝胆颤,一声尖叫后,她猛然睁了眼。
“姐,你做噩梦了吗?”熟悉的甜美女声在耳边响起。
崔盈看过去,发现是妹妹崔婉,她愣了愣,觉得有些怪异,崔婉只比她小两岁,她二十五了,崔婉也二十三了,且早在三年前就嫁了,怎么还会做少女打扮?
且看起来还像是真少女似的,一点也不像二十三岁,生过一个孩子,又怀着一个孩子的妇人。
“你怎么来了?”崔盈不答反问,话落目光顺势往下,落在崔婉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腹……崔婉的肚子怎么没了?!
崔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惊骇地抓住了崔婉的手:“阿婉,你的肚子……”
崔婉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腹部,疑惑道:“我肚子怎么了?”
崔盈终于发现了不对,崔婉好像不是特意做的少女打扮,她此刻好像真的是少女!
崔盈出嫁前家里的日子还不错,除了专门请了个婆子洗衣做饭,继母林氏疼她们,有事宁愿自己辛苦,也绝不会让她们姐妹去帮忙,所以她们姐妹的手就养得像是千金小姐的手,白嫩细腻,手心一个茧子都没有。
不像是后来,她在薛家虽不用做其他家务,但薛承安娘却几乎日日要她下厨,不是今儿要喝她亲手煮的粥,就是明儿要吃她亲手炒的菜,还必须连摘菜洗菜切菜全都她自己来,所以她手上虽没留下厚重的茧子,却早已不再细嫩光滑。
而妹妹崔婉……自她嫁后,家里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先是她爹得了严重的风寒花了一大笔银子治病,后是小弟崔皓因意外丧命,再之后继母林氏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半年又花了一笔钱,等到继母也没了,家里就连婆子都请不起了。
所以后来,家里的一切家务活都是妹妹在干。
妹妹养了十五年的手,在之后三年多因为每日不断的家务活而变得粗糙不堪,那掌心的茧子轻轻一碰就很明显。
可现在,明显不是!
“没事。”胡乱答了句,崔盈转头打量房间。
她出嫁前家里条件还很不错,但妹妹打小黏她,继母待她好,她便待继母生的一儿一女也好,所以妹妹不肯一个人睡,闹着要和她住一起,她就也没反对。
这房间是她和妹妹的房间,她住了十八年,妹妹则住了快二十年。待妹妹出嫁,她爹也因意外没了后,她们就基本上都不再回来了,房间已经三年多没住人,就算临时找人收拾了,雨天的房间,也绝不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
何况她记得清楚,现在明明应该是盛夏,但妹妹却穿着厚厚的冬袄,她身上盖的也是冬日才会盖的厚被子!
“阿婉。”崔盈问妹妹,“现在是哪一年?”
崔婉疑惑地眨眨眼,虽不明白姐姐是怎么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平宁十七年,怎么了?”
她是平宁十八年的夏天嫁给薛承安的!
和薛承安夫妻七年,现在应该是平宁二十五年才对!
但现在却是平宁十七年,她还没嫁给薛承安,甚至还没满十八岁的时候。她这是……重生了吗?
她重生了,冬日,雨天!
崔盈立刻想起她爹平宁十七年冬天那场严重的风寒,是因为去城中薛家求薛承安履行婚约娶她,淋了雨又没能及时换衣服才得的,她忙问崔婉:“阿婉,爹呢?爹在哪儿?”
不等崔婉回答,房间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今年才三十三岁的继母林氏笑着走了进来:“阿盈,你醒了。”
崔盈怔住,她重生了,继母也死而复生了!
林氏说是继母,可实际上她却是林氏一手带大的,从小到大,林氏待她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崔盈鼻子顿时一酸,软软叫了声:“娘。”
重生真好,还能见到已经死去的亲人,他们还好好在她身边。这辈子,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每一个人!
林氏走到床边坐下,见崔盈穿得单薄,忙拿了衣服给她穿,又语声温柔地安抚:“阿盈,你别怕,那威远侯府确实是高门大户不好惹,但薛家却也不是等闲人家。”
“薛承安是今秋的解元郎,他爹虽是外放,但却在富庶的江南。你和薛承安是自小定下的亲事,只要你们能尽快把婚期定下,便是威远侯府大公子也不敢乱来。”
是,所以她爹才会去求薛家。
只要薛家承认亲事,只要薛承安愿意娶她,那陆明屿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可她已经十七,薛承安则已十九,薛家要是想认这门亲事,早就该来崔家商谈他们俩的婚期了。
但薛家没有,他们一直拖到薛承安都十九了都没来,打得是什么主意其实已经很清楚。
他们家想退亲!
但又不想被人说背信弃义,所以就一直拖着,想拖到她年纪大了等不下去了,由她家先提出解除婚约!
他们家是这样的态度,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履行婚约?
前世她爹去薛家,连续三天连薛家的大门都没能进!
薛承安外出会友不在家,薛父外放远在江南,家中虽有薛老太太和薛太太,但她们却以家中皆是女眷不好招待为由,连门都不让她爹进!
可实际上薛家在京中的宅子三进三出,但薛家薛承安这一辈却只有他和庶弟薛承平两个男丁,是以外院不知有多少空房间,怎么就不能接待她爹了?
无非是既不想认这门亲事,又不把崔家看在眼里,连亲朋故旧之情也不想顾罢了!
前世崔盈就明白这点,所以从未想过要嫁薛承安。
甚至爹疼继母爱,弟弟妹妹和她也都亲近,她觉得不嫁也可以。所以她爹不肯主动退亲,她也不想明明是薛家想退亲,却要自家先开口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就觉得大不了就一直拖下去好了,反正她不嫁更开心!
即便后来冒出个陆明屿,哪怕以她的家世只能给这人做妾,但好歹这人是主动的,她也宁愿给这人做妾,也不想去攀薛承安那个高枝儿!
但她爹不同意,继母也不同意。
可这辈子,她已经重生了,前世嫁薛承安,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因为她嫁薛承安这个起因,崔家更是家破人亡!
重来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嫁给薛承安了!
不能再让她爹为了她去跟薛家低头,为了她得那么重的风寒,甚至是为了她卖掉几乎一半的祖产,只因为怕薛家看不起她,给她备嫁妆!
只要她不嫁薛承安,一切的悲剧应该就不会发生!
爹会好好的,弟弟会好好的,继母也会好好的!
崔盈看向林氏,语气坚定地道:“娘,我不嫁薛承安!”
她说的是不嫁,而不是不想嫁。
林氏先是震惊于她的决绝,随后就忙道:“阿盈,你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薛家……我们两家的差距确实有些大,但薛家也只是女眷生了旁的心思,从前薛老太爷和薛老爷,他们都很喜欢你,你和薛承安……”
“娘,薛老太爷已经不在了,薛老爷又远在江南,他们的喜欢没有用。”崔盈打断林氏,一针见血地道,“薛家女眷,如果我嫁过去,一个是未来婆婆,一个是未来太婆婆,她们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薛承安,头上有这样两重婆婆在,您觉得我在薛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林氏说不出话了。
薛家不是良配,她自然也知道,她是在崔盈只有一岁的时候嫁进崔家的,从小看着崔盈长大,在她心里崔盈就是她的大女儿,便是在内心深处比不上崔婉和崔皓,但她也是希望崔盈能嫁到好人家,能过上好日子的。
所以从前她没少在背地骂薛家,骂他们背信弃义不说,还一直拖着不肯主动来退亲,生生把阿盈拖到了十七岁。
但薛家再不是良配,薛承安却是好的,且阿盈嫁过去也是正妻,总比给那出了名的纨绔公子陆明屿做妾好吧?
阿盈应该是像她早逝的娘,模样标志,是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的漂亮姑娘,性情也好,又温柔又善良,那薛承安再是天之骄子,阿盈朝夕相处陪着,应该也会动心吧?
婆婆纵然不好,可只要男人能护着,日子便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说句难听话,婆婆总归会提前走,待她走了,阿盈不就能当家做主,再不被人压着了?
林氏把自己说动了,便要劝崔盈。
崔盈却语气冰冷地先一步道:“若只是薛老太太和薛太太不喜欢我也就算了,怕就怕薛承安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他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又学富五车,是今秋的解元郎,想来城中有不少名门闺秀喜欢他。他既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一个乡下姑娘,又如何能入他的眼?”
“就算勉强嫁了他,丈夫不喜,婆家嫌弃,娘,难道您想看我过那样艰难的日子吗?”
林氏当然不想!
她立刻慌了,急急道:“那、那怎么办?若是你不能嫁给薛承安,那威远侯府大公子会不会强撸了你去做妾?阿盈,大户人家的妾室可不是好做的,他喜欢你时还好,若他不喜欢你了,家中主母是可以轻易磋磨你,甚至要你命的!”
前世她倒是嫁给薛承安做正妻了,可没有显赫的娘家,薛承安娘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她就怎么磋磨她。
甚至她都和离了,乔玉蓉那女人还买凶杀她!
再坏也不过就如此了,何况陆明屿……
前世他是说了喜欢她,也会故意到桃花村来看她,偶遇她。但她躲在家里不出门后,他却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而她和薛承安定下婚期的消息传出去后,他更是没再来过桃花村,他或许……可以讲道理,并不会逼她做妾?
崔盈想说,或许陆明屿并不是那么喜欢她。
但重生之前连他身边的小厮都还记得她,他更是知道是她后就立刻冲了过来,都已经过去了七年,他对她就算是见色起意,起码也是真的喜欢过她的色。
既然他对她有所图,那好的结果是他因这图而愿意放她一马,坏的结果是大不了就偷偷委身于他几次好了!
只要他不逼她做妾,只要她能顺利退掉薛家的亲事,委身于他几次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这个?何况这辈子她不想嫁薛承安,也不想再嫁旁人,自就不用怕有人知道她不是清白之身。
男人,应该都一样,得到了应该就不会珍惜了。
前世薛承安就是这样,新婚伊时,便是他那样冷淡性子的人关起门来也会为她发狂,他娘给她立规矩故意磋磨她的时候,他虽不会直接出言顶撞,却也会想法子帮帮她。
可后来……还不是视而不见了。
还不是觉得她无理取闹了。
崔盈在心里冷笑,然后哄林氏道:“娘,我已经想好了,我先去薛家见一见那个薛承安,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他真是个值得依靠的,那我便听您和爹的,嫁给他。若他不值得托付,那我们逼他退亲好了!”
“至于威远侯府大公子,我也主动和他聊聊,看看能不能请他放过我,说不定他会答应呢?他可是侯府公子,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见过,兴许对我就是一时兴起,我好好求求他,说不定他就会放过我了。”
林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平常习惯于听丈夫的话,丈夫眼下不在,她又觉得崔盈说的有道理了。
下意识点点头,她道:“倒、倒也可以试试。”
崔盈便掀被下床,一面拿了下裙往身上穿,一面道:“娘,爹什么时候去的薛家?我得去找他才行。”
“前天一早就去了,你忘了吗?”林氏起身,看一眼窗外还在淅淅沥沥的冬雨,道,“外面还下着雨呢,阿盈你……”
崔盈打断她:“没事,我穿蓑衣,再打把伞,不会冻着的。您别担心我,反倒该担心爹,他已经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薛家人什么态度,他是住在薛家还是住在客栈,有没有吃好,穿得够不够暖?今秋的乡试他没考中本就心里不痛快,可别再因为我的事愁得吃住都不好,再病了。”
林氏自是知道丈夫心里不痛快的,屡试不中,屡试屡不痛快。偏阿盈这当口又被那威远侯府的大公子看上了,薛家还又不想履行婚约,他着急上火的,真有可能顾不上自己!
林氏不再劝,看一眼旁边十五岁的亲生女儿崔婉,道:“那阿盈你先穿衣服,我去叫皓哥儿,让他陪你一起!”
崔皓虽然才十三岁,但毕竟是男孩儿,总比两个妙龄女儿出门要安全些。再则,乡下人家,十三岁的男孩儿几乎当半个大人用了,让崔皓陪着走一趟林氏更放心。
这会儿出门应该没有危险,崔盈便没拒绝,只叮嘱道:“那您让他穿蓑衣,伞也让他拿一把。”
林氏应下,出去找儿子了。
崔婉看看她背影,又看看已经快把裙子穿好的崔盈,好奇道:“姐,你真的不想嫁给薛承安吗?”
崔盈看向崔婉,就见她脸上写着不赞同。
想到前世自己出嫁时崔婉是羡慕的,后来家里败落家破人亡,崔婉除了羡慕她嫁得好,还嫉妒她甚至有些怪她。
她那会儿为了不让崔婉担心,宁愿被她嫉妒被她怪,也不曾说过自己在薛家真正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重来一次,她不会再嫁给薛承安,为防崔婉生出什么心思,她还应该把薛家的真面目告诉崔婉!
“真的不想嫁!”林氏不在了,崔盈的话就更直接了,“他娘他祖母看不上我,我觉得他应该也是。要不然他可是读书人,规矩礼仪都懂,不该不知道我来年就十八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他们家这么拖着我,不仅背信弃义,还不仁不义,他娘他祖母不好,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一个背信弃义,不仁不义的男人,我可不敢嫁!”
崔婉承认姐姐的话有道理,但薛承安,那可是今秋的解元郎啊!她们的爹考了十多次都没能考中举人,薛承安却一次就高中乡试榜首,这样优秀的男人可是世间少有的!
这样的男人都不嫁,真的不可惜吗?
崔盈刚穿好长裙,林氏就抱着蓑衣和斗笠走了进来:“我和皓哥儿说了,他正穿蓑衣,阿盈你也快穿上。”
崔盈应了声,上前接过蓑衣和斗笠。
崔家的条件虽然比乡下大部分人家好,但因为要供崔父和崔皓两个人读书,开销太大,是以平日崔家人就和乡下其他人家一样节俭。崔盈手里这蓑衣大概已经用了七八个年头了,斗笠甚至还是她祖父时期留下来的,虽都打理得干净,但比起她前世在薛家穿的油衣戴的油帽,却差了很多!
不过崔盈一点儿也不在意,利索地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又套上唯一的一双皮靴,便出门了。
崔皓也收拾好了,正笑着从屋里走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姐姐,他立刻高兴地迎上来:“大姐!”
此时的崔皓还只是个被家里疼宠着长大的无忧无虑少年,既不知道姐姐在面临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在面对什么,更不知道前世他在明年就会因意外而身亡。
他这会儿还单纯地为能进城而高兴,虽然不是带他去玩,虽然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但能进城他就高兴!
崔盈却霎时红了眼。
前世早早就没了的弟弟,此时却还这样鲜活这样朝气!
“小皓!”崔盈忍泪上前,温柔地摸了摸崔皓的头。
崔皓却有些不高兴地躲开了:“大姐,你别摸我头,我都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
崔盈“扑哧”笑了,道:“好好好,不摸,不摸。你斗笠拿来,我帮你戴上,咱们赶紧出发了!”
摸头不行,戴斗笠可以,崔皓把手里的斗笠交给崔盈。
姐弟俩收拾好,林氏也拿来了给崔父准备的换洗衣服以及二两碎银子:“阿盈,衣服你拿去给你爹换着穿。这钱也拿着,若是晚了,晚上就别着急回来,在客栈住一晚好了。另外你们淋了雨,吃点热乎的,再让店家给煮点姜汤喝。”
今天已经是她爹进城的第三天了。
前世她爹是第四天一早回来的,到家继母就发现他在发热,虽然及时吃了药,但并没能压住。后来连续五天高烧不退,大夫都换了三个,最后还是花大价钱请了城里回春堂的周大夫,才给看好的。
但好了后却连续咳嗽了快三个月,药也吃了快三个月。
她爹的这次风寒十分严重,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又卖了两亩地的祖产,这才终于把病治好。
所以后来家里才没钱了,薛家又各种看不起她家,许是定婚期的时候薛承安娘也在言语上激了她爹几句吧,反正后来她爹为了给她备嫁妆,足卖了家里二十三亩地。
其实也不怪崔婉嫉妒,她嫁的薛承安是世人眼里的好夫婿,她的嫁妆更是卖了二十三亩地的祖产备的,可轮到妹妹出嫁时家里却已经没地了,也没有积蓄,除了她偷偷塞的攒下的八十两银子,家里可以说什么都没给崔婉准备。
不论是谁怕是都会心里不平衡。
好在如今重来一次,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而眼下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她爹这次严重的风寒掐断!
今天不论晚不晚她都不打算回来,他们不仅要在城里住一晚,她还要请回春堂的周大夫提前给她爹看看,若是现在就有些不舒服了,那就立刻治!
于是崔盈不仅没推辞,接了装衣服的包袱和银子后,她还道:“娘,多给我一些吧,下着雨,就怕衣服会湿,爹的身体第一重要,要是湿了,得给他去成衣店买一身。还有城里吃住都很贵,您多给我一些,花不完我回来再给您。”
城里吃住确实很贵,但二两银子住一晚吃两顿足够了!
不过丈夫的身体确实第一重要,要是病了,不仅要花更多钱,人还要难受呢!林氏也是相信崔盈不会乱花钱,于是立刻就道:“好,那你等我下,我再去拿。”
趁林氏回屋,崔盈也回屋拿了自己的私房钱。
这会儿她绣活还一般,没有自己赚过钱,手里的私房钱就都是崔父和林氏疼她给的,所以一共也才两百多文。
“姐,要那么多钱吗?”崔婉跟进跟出看着,犹豫着也拿出了自己的一百文,“我都花了,没攒多少,也给你吧!”
出门在外,有钱比没钱好过!
崔盈没跟妹妹客气,接了钱,笑道:“用不到回来我再给你。若是用了,以后我也还你。”
崔婉虽然心疼钱,但这可是姐姐!于是笑着摇头道:“没事,我以后再攒就是了。”
崔盈捏了捏妹妹白嫩的脸,快步出去了。
崔皓是有一文钱恨不得能花两文的人,因此并没有私房钱。不过林氏这回进屋,直接给崔盈拿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子,崔家的五十亩地是佃给桃花村的村人们种的,虽说崔父心善收的租子不高,但秋日才收了租子,是以家里现在正是一年中最有钱的时候,崔盈要了,林氏就也舍得给。
不过毕竟是七两银子,在崔家这已经是大钱了,林氏就交代道:“这钱你贴身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崔盈点头:“娘您放心,不会丢的。”
林氏一向相信崔盈这个大女儿,便不再说什么,只跟到门口,看姐弟俩各撑起一把伞走进了雨幕里。
崔婉也走到门口,等看不见崔盈和崔皓身影了,她到底没忍住问林氏:“娘,您真同意姐不嫁给薛承安吗?”
林氏没回答这话,而是面色严肃地看向崔婉。
崔婉被看得心头一跳,忙不自然地躲开视线。
林氏这才道:“阿婉,我知道你羡慕你姐姐,觉得她命好能跟薛承安定亲,但你别忘了,阿盈是你姐姐,你也姓崔!薛家的亲事,不管她要不要,你都不许想,不然你把崔家的颜面放哪里?把你爹的颜面,我的颜面又放哪里?姐妹俩争一个男人,传出去人家会说我没教好女儿的!”
“何况薛承安真那么好吗?”
林氏之前是觉得薛承安很好的,但现在被崔盈说的,却有些怀疑了:“他再是才高八斗前程似锦,可他有那样的娘和祖母,若是嫁给他注定要被他娘和祖母磋磨,那我看他也未必是好夫婿人选。”
“何况,他家拖他和阿盈的亲事,他应该也是知道的。他是什么想法呢?他也想退亲吗?想退亲却怕背负不好的名声不肯主动说,这样的人嫁给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吧?”
“而他若是不想退亲,可却又什么都不管,任由他娘和祖母乱来,那嫁给他被婆婆欺负的时候,他怕是也不会护着媳妇,那也同样没有好日子过。”
崔婉羞恼的脸通红:“娘,您说什么呢?我就是替姐姐可惜随口一问,我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没有就好!
林氏拉了女儿的手,声音温柔道:“阿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你虽然没有那样一门显赫的亲事,但未必就没有属于你的好未来。你放心,娘会给你相看个好夫婿的。”
“娘,我不跟您说了!”崔婉羞得待不下去了,跺了跺脚,转身跑回了屋。
林氏忍不住笑了,笑过看向连绵不断的雨幕,忍不住在心里祈祷。祈祷那薛承安是个好的,若他不是个好的,那就干脆利索跟阿盈退亲,她也好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好人家敢娶阿盈。
至于威远侯府大公子陆明屿,林氏是不敢奢望他好说话,阿盈求求他他就能放过阿盈的。
桃花村虽是乡下地界,但却是离京城最近的城郊,从桃花村到城门口,若是平日晴天时候,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不过今儿下雨,且这雨还是从一早开始下到这半下午的,土路变得泥泞难行,崔盈和弟弟足走了快两刻钟才到城门口。
进了城,路就一下子变得好走了。
崔皓在路边跳了跳,把脚上的泥差不多清理掉了,就兴奋地看着周围问崔盈:“大姐,我们去哪里找爹啊?”
崔盈知道他这是想玩。
十三岁的崔皓,从五岁就启蒙开始读书,埋头苦读七八年的小少年,平日连和小伙伴玩的时间都不多,对繁华的城里自然有无尽的好奇心。
但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前世薛承安就是在她爹等在薛家门口的第三天回的家,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时辰,但依稀听她爹说好像是傍晚。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若是立刻去薛家门口,说不定还能阻止他爹先见到薛承安,求薛承安!
崔盈道:“去薛家。你等我下,我去跟人打听怎么走。”
崔盈自是知道去薛家怎么走,因此到边上不过做做样子,然后就回来叫崔皓去旁边的车马铺子,走路过去太慢了,雇辆马车载他们去更节省时间。
等到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往外看的时候,崔皓才一脸佩服地道:“大姐,你可真厉害,连雇马车都会!”
这样活泼的弟弟太可爱了,崔盈纵是心急如焚,也不免被他逗得笑了笑,又摸了下他的头,道:“下回我教你。”
崔皓这回没计较姐姐又摸他头了,只顾着高兴地点头。
雨还在缠缠绵绵下着,打开车窗就不断有雨飘进来,崔盈怕崔皓被雨淋生病,让他看了会儿后就不许他再看了。
没事做了,崔皓就凑到姐姐身边,问:“大姐,你为什么要来城里找爹?是担心你的亲事有异吗?”
说着他脸色不由拉了拉:“姐,你真要嫁给那薛承安?”
虽然崔皓还小,崔盈和薛承安的亲事崔父和林氏没有当他的面说过,今天崔盈那番话他也没听见,但他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他,自然知道薛家一直不来和崔家定婚期,就是不看重他们家,不看重他姐姐的意思。
在崔皓心里他两个姐姐都是好的,但若是说心里话,大姐却更漂亮也更温柔,大姐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来娶!
可薛家却不看重大姐,他心里自然不喜。
崔盈打开车窗看了眼窗外,见已经快到薛家了,就言简意赅地道:“不,我不嫁他,来找爹就是要跟爹说的!”
崔皓眼睛一亮,顿时笑了:“好!不嫁他好!大姐,我支持你!今天我们就跟薛家退亲好了,等退了亲,让爹娘给你另说一门好的,你也不许去给威远侯府大公子做妾!”
崔盈无奈地笑,他们这样的人家,在薛家面前都不算什么,何况是在威远侯府面前?
不过陆明屿应该能说通道理吧?
说不通也先排后,她先把和薛承安的亲事退了再说!
马车停了,崔盈胡乱点点头应付了弟弟,就叫他快点儿穿蓑衣戴斗笠,外面的雨好像又大了些,他们可不能病了。
姐弟俩很快收拾好,崔皓先一步跳下马车,然后回身伸手,扶着崔盈也跳下。
熟悉的薛家门口,崔盈看着,有一瞬间几乎要站不住。
前世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她原以为终于可以逃出这牢笼,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就要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可谁知道乔玉蓉居然买凶杀她!
她一个不要脸的外室,她都没有对付她,她却敢买凶杀她!就算她不是直接被那刀疤男杀了才重生的,但也被伤了,还有侍书和侍画,同样也被伤了!
刀疤男已经死了就算了,但乔玉蓉这仇却还没报!
只可惜现在才平宁十七年,这个时候,乔玉蓉和薛承安可能还没搅合到一起。算起来他们是平宁二十一年春天生的薛鸿那野种,那至少他们平宁二十年夏天之前就在一起了。
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不着急,她等着,便是这辈子不嫁给薛承安,她也要想法子替自己,替侍书和侍画报了这个仇!
对了,侍书和侍画。
她重生了,那前世的她应该就是死了,她死了这两个丫头该有多难受?还有,她们若是就那样回薛家,乔玉蓉会不会杀她们灭口?也不知道陆明屿能不能救下她们。
想到侍书侍画,崔盈的心揪成了一团。
可如今她重生了,现在才平宁十七年,这会儿侍书还在薛承安身边伺候,侍画则还在薛家外院做洒扫丫头!
这辈子,她和侍书怕是没缘分了。
但侍画却只是薛家外院的丫鬟,且前世之所以会到她身边伺候,是因为侍画在平宁十九年春天生了场很严重的病,下人生病,尤其是像侍画这种不得用的下人,自然没机会好好请大夫诊治,只是由其他人胡乱抓了点药,最后吃着不仅没用,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下人病得重了,怕过了病气给主子,就要移出府去了。
实际上就是送出去等死,究竟会不会死,就看运气了。
消息报到她这里,她不忍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让侍书拿了她私房给侍画请大夫,又着了人跟出府去照顾,后来侍画就这么捡回一条命,病好后就来找她,要一辈子伺候她。
她那会儿正好身边也缺人,就留下了侍画。
这辈子,她还记得侍画是什么时候被移出府的,到时候她提前过来等着,应该能救走侍画。
崔盈一面想,一面目光在薛家大门口扫了一圈,然后就和在薛家右侧小巷边蹲着的人对视上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两年多没见的爹——崔述!
“爹!”崔盈声带哭腔,抬脚跑了过去。
崔述快步迎上来,惊讶道:“阿盈,你怎么来了?”
只还不等崔盈回答,他看着崔盈身后已经面色大喜,忙一把将崔盈拽入小巷,急急道:“薛承安回来了,你躲在这不许出来,我去找他!”
崔述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人,太过激动,手上力气就不由大了些,崔盈被拽得撞在墙上,即便隔着蓑衣,左胳膊也撞疼了。
但她顾不上,看着她爹快步迎向薛承安的马车,看着薛承安那年轻了许多的小厮蒋来先跳下马,然后撑起伞,转身撩开马车帘子,恭敬请了今年才十九岁的薛承安下马车。
十九岁的薛承安,不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要青涩许多。
十九岁的薛承安,在明年夏天娶了她以后,也是和她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恩爱日子的。
可重活一世,即便是此时年轻的他,崔盈看着也立刻想起了他前世做过什么恶心事,以及敢做不敢当的恶心嘴脸!
因此崔盈没听她爹的,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退,她活动了下左胳膊,大步走了过去。
刘冬生才不管他爹娘怎么折腾,反正什么都不用他做就好。
此时他听到这话,一脸为难道:“你来的不巧,我爹娘去福光寺了,那里离咱们流云县比较远,一来一回要三天。我这边又要上工,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听你话里的意思,媛娘现在也没出什么事,那就这样吧。”
来报信的人,听到这话,心里拔凉拔凉的。
看来刘家不止是刘氏恶毒,就连刘冬生也不遑多让。
算了,反正该通知他也通知了,人家不回去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厢等李媛喝上鸡汤,刘冬林这个里长得知刘氏和她男人去什么寺庙,要三天才能回来,而刘冬生也不愿回来时,给气得恨不得将他们一家除族。
那厢李大妞也急匆匆回到了娘家李家坳,她一回去直接去了李钧家。
“大妞姐,你咋回来了?急匆匆的到我这,是有什么事?”
如今李钧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由于家徒四壁,且还欠一屁股债,因此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村里人都知道他经常往外跑,又经常和镇上的混子聚在一起,都觉得他不务正业。
就连他亲爷亲奶,亲叔亲伯,都不待见他。
今天他难得回来,不过家里此时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两个男的跟着一起。
其中一个身体壮硕,一脸匪气,看起来二十出头。
另一个满脸青紫的,看起来像书生,身子板瘦弱单薄,还时不时的咳上一声,具体多大看不出来,但估摸和李钧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但没想到,她长大后却更漂亮。
只不过,那双圆圆亮亮的漂亮眼睛里,却写满了对他的不满。他们已经七八年不曾见过面,又没得罪她,她怎会对他有不满?
不用问,薛承安自己想到了答案。
他今年十九,崔盈应该是十七,他家到现在还没去崔家商量婚期,不怪崔盈对他不满,随崔世叔一起找上他。
不过好男儿就该先立业再成家,他先前为了准备乡试,自是顾不上娶妻,便是崔盈恼他,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现在么,和崔家的婚约是祖父定下的,父亲也同意,他自是从未想过要退亲。如今他已考中举人,既已证明了自己,便不管明年会试能不能高中,他都可以娶妻了。
薛承安想了这么多,但实际上只是短短一瞬。
崔述顺着他惊讶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见崔盈竟然不听话地跟了过来,他又气又急道:“你这丫头,谁让你跟过来的?快去一边等着去!”
女儿家在出嫁之前应该娇贵矜持,他可以为了女儿的亲事弯腰低头,但并不希望女儿也这样。
若是女儿也这样,那薛承安以及薛家人肯定会觉得他家女儿恨嫁,所以才迫不及待也跟了来!
薛家人就算了,薛承安会看不上他家阿盈的!
崔盈只当不知道她爹生气了,语气淡淡道:“爹,您今日是为了我的事才来薛家的,既是我的事,那我理应在场。”
崔述心说,我的确是为了你的事才来薛家的,但为的是你的亲事!自古以来,女儿家的亲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也要在场的?
旁的女孩儿遇到这事,早羞得躲远远的了,他家阿盈……他家阿盈真是叫他和林氏宠坏了!
崔述气得头疼,黑了脸,正要训斥崔盈,薛承安却先一步语气如常道:“崔世叔,崔家妹妹,外面雨大,咱们进去说吧?”
看着薛承安客气又尊敬的模样,崔盈忍不住在心下冷嗤,他在人前真是惯会装模作样!
不过今天薛家这门,再不想踏她也得踏。
只有踏进去了,她才能见到薛承安的娘和祖母,而只有见到她们,她才能成功退亲!
因为前世薛承安曾跟她说过,他从未想过要退亲。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她,是他觉得男儿该当重信重诺,他们的亲事是薛老太爷和崔老太爷定下的,他身为孙子,自然不能无故推翻这婚约。
前世他没推翻,他重信重诺娶了她,他是旁人眼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谦谦君子,她却是一心攀附高门富贵的小人,他们全家连下人都看不上她。
前世她忍下了,但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忍了!
崔盈招手叫了站在旁边的崔皓,姐弟俩一起跟在她爹身后进了薛家大门。
薛承安已经接过伞自己撑着,纵他态度上对崔述客气尊敬,但天之骄子一样长大的人,骨子里又如何看得起崔述这种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便是他未来岳父,他也只是叫下人给崔父拿了伞,自己则撑伞略快几步走在前边带路。
崔述没顾得上注意这些,他只顾回头低骂崔盈:“你这丫头,简直太乱来了!哪有女儿家自己参与自己亲事的?!你、你这么出格……”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再骂也没用了,因此崔述改口叮嘱道:“阿盈,你一会儿不许说话!不管我和薛承安说什么,你都不许吱声!”
不吱声是不可能的,崔盈扬了扬下巴,道:“爹,您快点走吧,薛承安在前边等您好一会儿了。”
崔述回头,就见薛承安的确在前面五六步的距离等着,他不好再耽搁,只交代崔皓了句“看好你大姐”,又狠狠瞪了崔盈一眼,便快步追上去了。
崔盈垂下眼睛,面无表情。
崔皓却很兴奋,悄悄扯了扯姐姐身上的蓑衣,低声问:“姐,你一会儿打算怎么退亲?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