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从西栅景区出来,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北栅丝厂。凌晨一两点钟,这里依然热闹喧腾。一边是席地而坐的人们挤满了整个“子夜朗读会”的空间,一边是“夜游神音乐现场”震耳欲聋的蹦迪场面;露天的美食市集上,咖啡和烧烤以及面条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配合有人在现场即兴演奏乐器,沸腾和狂欢的气息,让人很难分得清时间和现实。
北栅丝厂戏剧集市,是今年乌镇戏剧节新设的一个板块,在收费的景区之外,更多的人得以免费参与到这场戏剧狂欢之中。今年乌镇戏剧节的闭幕式在西栅举行,10月24日晚,历时10天的戏剧节正式落幕,历年来都备受瞩目的青年竞演颁奖也同时在此地揭晓。
乌镇戏剧节“嘉年华”
小镇对话
当晚,在见证颁奖礼的时候,乌镇戏剧节主席陈向宏发表感言说:“戏剧之神一直眷顾着乌镇,八年来共有8000多名的戏剧青年参与了青年竞演,今年我看到了历届的青年竞演选手带着作品成为了本届的主演、导演,乌镇已经有1300年的历史,等到1400年时,乌镇也将永远和戏剧相伴,永远与大家相伴,这也是发起人的共同理想。”
阔别两年,重新归来的乌镇戏剧节似乎一切如昨。周末的西栅大街上依然挤得水泄不通,跟随嘉年华表演的人流始终如织。剧场的演出票仍旧是开票当天被抢一空,观众们一年比一年更虔诚安静地排队入场,瓢泼大雨下的户外演出依然是屏息凝神。小镇对话、朗读会和工作坊永远都是满满当当,来排队等待现场候补入场的观众越来越多。满大街都是年轻的面孔,而要偶遇孟京辉、黄磊、赖声川,还有史航、老狼、陈明昊这些老面孔,几率也还是那么高。
子夜朗读会
潮流美食市集
在乌镇的很多时间,人们已经很难想起,这是文化和旅游业被几度中断冲击的一两年。尤其当乌镇民宿的饭桌供不应求,所有的小吃店都排起长队,深夜的朗读会人满为患时。而戏剧人更是珍惜这样变得分外珍贵的相聚。
让人感慨的一大变化是,今年的国外剧团和演出没有了。曾经乌镇满街转悠的国际戏剧人,如今只能在新启用的环湖剧场“来自世界的好戏放映”见了。
今年的乌镇戏剧节,也因此成为了国内戏剧人,尤其是青年创作者的天下,很多创作者都是第一次带着作品来到乌镇,这里也成为了国内原创力量的展示大平台。综艺节目《戏剧新生活》带来的新观众,让乌镇的观众构成似乎又更“新鲜”了一些。北栅丝厂的集市,让戏剧节有了更多的延展,音乐、电影、潮玩、装置、阅读、展览、快闪、市集、美食的加入,使得戏剧节变得更大众,也更有“节日”的狂欢氛围。
嘉年华
嘉年华
有人说,今年的乌镇戏剧节是历年来最“破圈”的一次,来了更多戏剧之外的新观众,也多了更多戏剧之外的新体验。
唯一遗憾的是,在没有国际剧目的这一年,国内剧目的创作力量并没有足够对得起这个拥有中国最好观众的戏剧节,作品有好有逊,原创力远不如戏剧节本身来得蓬勃。
然而,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乌镇戏剧节能继续举办,戏剧人依然能够相聚在这个美好的小镇,观众依然能参与这场乌托邦一般的狂欢节日,中国依然有这样一个体验感完好的戏剧节,值得所有人珍惜。
拥有最感人观众的戏剧节
乌镇的观众真的太好了。这几乎是所有参与乌镇戏剧节的剧组的感受,也是身在乌镇每一个人的感受。
在乌镇戏剧节,排队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开演前进场要排队,等现场票要排队,去朗读会和小镇对话要排队,买萝卜丝饼吃吴妈馄饨要排队。然而神奇的是,在乌镇排队,无论队伍有多长多蜿蜒,队伍中的人群永远都是安静淡定的。
时隔两年回到乌镇,观众似乎比往年更加珍惜有戏剧节的日子。在国乐剧院和西栅评书场的小广场,因为演出和小镇对话经常同时举行,加之前后左右有各种嘉年华演出和西栅最知名的小吃店,在这里,走几步就能看到惊人的队伍交错,但排队之秩序井然和安之若素,着实让人惊叹。
在蚌湾剧场,青年竞演单元的票子永远都是供不应求。没抢到票的观众们看似都是经验丰富,安然地排队等候着临时进场的名额和资格,甚至期待着孟京辉和黄磊在门口安排秩序的那一刻。今年,蚌湾门口有了大屏幕现场直播和咖啡摊,没能进场的观众们也就坦然地席地而坐,一起安静看比赛。
在蚌湾剧场,青年竞演单元的票子永远都是供不应求。
青赛的剧场里面,黄磊每年的保留节目“扔手机”已经成为了乌镇戏剧节的段子,而经历8届“熏陶”,“不要拿出手机”,似乎也已经成了乌镇戏剧节约定俗成的守则。这里的观众似乎比任何一个地方的观众都不爱在剧场里看手机。即使是不那么让人聚精会神的作品,观众仍然会自发提醒拿出手机的邻座:不看手机行吗?
《世界旦夕之间》
乌镇戏剧节有很多露天演出,今年开幕那两天,乌镇和整个江南一夜入秋,风雨交加骤然降温。诗田广场上,李建军导演、新青年剧团演出的《世界旦夕之间》就在雨中开演。观众穿着雨披,坐在风雨中的户外剧场,演至深夜,尽管台上台下都冻得不轻,但演出效果十分之好,谢幕时候观众仍然激动得爆棚,这部剧也成为今年乌镇戏剧节反响口碑最好的作品之一。
观众穿着雨衣在户外剧场看戏
在乌镇,观众会给予创作者最由衷和热烈的掌声,这也让很多戏剧人深受感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原野》虽然走过全国很多个地方,但在乌镇的3场演出,观众的热情和看戏氛围让剧组大为感动,剧组有演员在谢幕时被观众的激动热情击中,感动地当场湿了眼眶。“乌镇的剧场氛围真的太好了”。
《原野》剧照
属于年轻人的戏剧节
年轻人特别多,也是举办8年的乌镇戏剧节最大的收获。无论在剧场、在街上,看到的,都能感受到人群中的朝气。
乌镇的青年竞演已经成为全国各地热爱艺术的年轻人梦想起步的地方。今年的报名作品有571个,横跨13个省市,覆盖18个城市,最终有18个作品入围。闭幕当晚奖项揭晓,《一切从海浪开始》摘得小镇奖“最佳个人表现奖”,小镇奖“最佳戏剧奖” 则被《电子烟灰》与《公主与殉情》共同摘得。
历经八届,当年的青年竞演参赛者很多都成为了今年乌镇戏剧节的邀约剧目创作者。吴彼、丁一滕、刘晓邑、刘添祺、赵晓苏等,在参加了《戏剧新生活》节目录制后拥有了很多粉丝,但他们中好几位都是从乌镇青年竞演一路成长走来,获奖后被观众熟知。
今年,《戏剧新生活》中的5部作品来到乌镇戏剧节演出,乌镇也因此多了不少新的戏剧观众。他们守在剧场门口等待偶像签名的同时,也在发现并了解戏剧这门艺术。
在一场“戏剧新生活现象”的小镇对话上,有许多观众现场“表白”,表达了对戏剧的喜爱和憧憬。有观众说,自己今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剧场,正是因为看了这个节目了解到戏剧,仰望到了星空。而参与了综艺录制的刘晓晔说,他们巡演曾经走过全国很多地方,有些城市没有剧场,更没有戏剧资源,而这个节目可能让更多人进了剧场,也让没有剧场的城市的朋友看到戏剧,这个可能意义更大。
今年乌镇戏剧节的邀约节目也都是属于年轻的创作者。其中,《霹雳》《游戏男孩》《杂拌、折罗或沙拉》《春逝》等剧的年轻创作者都是第一次来到乌镇;深受好评的《邬达克》和藏语版《哈姆雷特》,演员都是上海戏剧学院学生;还有谢欣舞蹈剧场的《五声》、北京9当代舞团的《七窍生烟》等,都是清一色的青年舞者。
国外剧目的缺席,也让今年的乌镇成为了国内青年创作人的检验场。虽然这些作品最后褒贬不一,但如同乌镇戏剧节艺术总监孟京辉说的,“今年,国内老中青三代的戏剧人们聚集到这里,把他们的能量都能展现在这里,这挺不容易”。
南京大学教授吕效平对乌镇戏剧节的“年轻化” 也深有感触,他说:“乌镇戏剧节,放眼望去全是年轻人。这里让我看见了中国戏剧的希望。乌镇在无意当中积累了中国未来的戏剧力量。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到中国戏剧更开放、更好的时候,一定会有许多那时的剧坛中坚会说:我曾在乌镇受过启发。”
最“破圈”的一届戏剧节
从古镇嘉年华开始,乌镇戏剧节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开放性和参与性。今年,剧场演出板块的邀请难度,似乎让主办者们更关注于此,希望让戏剧节的体验性更好,也能吸引更多戏剧观众以外人群。
也因此,今年的古镇嘉年华共有130余个演出剧目,演出场次多达2000余场,达到历史之最。
这些嘉年华的内容填满乌镇剧场之外的每个角落,包括即兴喜剧、戏曲、装置艺术、多媒体、传统民族秧歌、偶剧、虚拟化表演、杂耍魔术、肢体剧、实验诗乐舞短剧等等,让每个来到乌镇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戏剧节和艺术的氛围。
中国美院的空间艺术装置
此外,艺术展也大量参与到戏剧节。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公共空间艺术系在西栅景区主河道上搭建大型空间立体艺术装置,以光的变化唤醒人们的思考;在西栅景区坐上游船,观看“赋舟——乌镇水系放映”,感受当代艺术发生场景。
在北栅丝厂,几个风格多样的展览颇有趣味,都体现着当代性和潮流性。“HELLO 乌镇潮流艺术展”很潮很有趣;看“知觉之门VR影展”,是体验打破受物理限制的人类知觉;“空间蒙太奇”在实践空间与构造全新叙事;此外,“入话镜戏 如戏·戏剧百人大师对话展” “入话镜戏 如戏·呼吸观影装置”两个展览则在虚实之间邀请观众在艺术空间中遨游漫步。
HELLO潮流艺术展
编剧、作家刘恒作为乌镇戏剧节的艺术评委会成员,已经是第五次来到乌镇戏剧节,但今年他去戏剧集市把每个展览逛了一圈,觉得又发现了有意思的新地方。“空间装置很新颖,理解装置的架构和表意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里将很多年轻人的生命力和开阔的眼界展现出来,也让乌镇戏剧节更多样化、更丰富。”
当然,今年最让乌镇戏剧节“破圈”的还属北栅丝厂的戏剧集市,这是一个融合了各种活动形态的文艺市集,白天和夜晚散发着迥异的气质。除了老厂房里的3场白日梦朗读会和7场子夜朗读会,这里还有一个小镇图书馆、人们除了席地看书,还可以逛深夜小酒馆,桃厂放映厅、夜游神音乐现场、互动装置、美食集市等等。尤其在午夜十二点,当疯狂的“夜游神音乐现场”和严肃的“子夜朗读会”各据一地,分庭抗礼却又出奇和谐时,来到这里的人都不由感叹一句,“真是年轻人的天下”。
排队的观众
夜游神
和《戏剧新生活》一样,“戏剧市集”也是戏剧节发起人黄磊的主意。从诞生想法到落地实现,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黄磊对戏剧集市的最初构想是,“从疫情走过来,我希望做一些事情让乌镇变得更有活力,更有人气。”
在黄磊看来,戏剧节应该有它的外延。除了剧场演出,乌镇戏剧节应该有属于它的生活方式。戏剧是严肃的, 它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距离,剧场本身也是杜绝社交的,但在同一磁场内的人们又在内心建立了交流的桥梁,戏剧集市就是这座看不见的“桥”。
而黄磊的这些想法,和乌镇戏剧节的“总规划师”陈向宏也是不谋而合。陈向宏说,乌镇戏剧节不是一个剧场性的戏剧节,而是一个融入在小镇生活中的戏剧节。艺术和生活、环境、自然、历史、文化的这种融合,就是艺术生态。
疫情之下重启戏剧节,乌镇同样经历了很多波折和压力。但历经8届,陈向宏更坚定了要把戏剧节办下去,并且办成百年戏剧节的想法。他说,“乌镇戏剧节已经成为乌镇最闪亮的一个文化IP、品牌,以前是了解乌镇后才知道乌镇戏剧节,现在是知道了乌镇戏剧节才了解了乌镇。”
“乌镇戏剧节的纯粹性、艺术性、国际性、包容性是不会变的,这是我们的初心。但未来会不断优化乌镇戏剧节的顶层设计、顶层架构,包括乌镇戏剧节对青年戏剧的扶持的力度,对泛戏剧、戏剧以外人群的互动等方面。”
陈向宏表示,“我是为理想生活服务的人。我希望乌镇是一个理想小镇的典范。它连接着历史和今日,传统和文化、生活和艺术、大众和小众、高雅和烟火。如果乌镇的小桥流水人家是美好生活的常态,那么乌镇戏剧节就是更理想化的一种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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