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哥喊我把他的脚板砍掉
蓝 泽 祯
海南海口老知青
西达农场红泉队是一个较小的生产队,四幢瓦顶住房和几十间职工自己盖的茅草小伙房。1986年底广州、海口知青接连去了三十多人,农场急忙盖了一幢新瓦房,但知青集体住房没有配备厨房和卫生间。
红泉队有一条小溪从旁边流过,水很清,浅处过膝盖,深处可达胸部,水中有大石,可踩着过溪。天气热时,队里大多数男人都到溪里洗澡,天气冷时,就到水井边上洗,或提水回住房擦拭。
知青住房到水井有一百多米,经过一小片胶林和一条杂草从生的小路。水井在一片低洼处,旁边长满杂草和树木,雨季时水面很高,只要弯下腰,直接用水桶就可以把水打上来。通往水井的小路上没有灯,晚上只有远处住房和伙房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才勉强辨出路来。冬天海南的天气说不上赛冷,可晚上洗完澡,冷风一吹,有时身体还是会打颤的。我们往往是急步或慢跑回来的、嘴里不时哼唱着、喊着,有时我们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是壮胆抵寒。
1969年底,天气开始转凉了。一天傍晚,我等天黑了,便提着水桶准备到水井边洗澡,在经过广州知青国梁的住房门口时,听到国梁大声喊:“痛!痛!”还有人在说话。我进去一看,有几个广州知青围着国梁,国梁坐在床边,脸涨红着,表情很痛苦,双手紧紧捂住左脚脚板处。我问是怎么一回事,国梁说是刚从水井洗澡回来的路上,感觉踩到有点软滑的东西,突然脚就痛得厉害。
正说着,队里卫生员老毛闻讯赶到,检查了一下伤口,就断定是被蛇咬到了。这时我才看到国梁左脚脚板面上有两个小口子,正在流血。老毛用纱布绑带分别在国梁小脚上下处绑住,这才抬起身对我们说:“如是被毒蛇咬到就很麻烦,救治不及时,脚就会红肿,甚至紫黑坏死,蛇毒如随血液流到心脏,心血就会凝固,人就会有生命危险。”国梁一听到这就吓懵了,连喊两声:“快!快!”叫旁边几个广州知青拿砍刀把他的左脚脚板砍掉,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国梁对我说:“老蓝,快帮我把脚板砍掉。”
我当时任队伙房炊事员,宰杀鸡、鸭、猪的事都干过,他可能认为我胆大。我急说:“不行,你听毛医生的。”国梁这时焦急地说:“你们都不帮我,我自己来砍。”他竟站起来,朝房门后处找砍刀。当时队里每个人都配备一把长柄砍刀,作为林管砍芭用。我们几个人奋力按住他,毛医生急忙拿出一支小针头,在国梁的伤口周围扎了好多小孔,并用力挤血,我和一位广州知青也帮助挤血。这时连队梁指导员和几位老工人赶到,大家分析情况,认为救治是及时的,方法是对的。被蛇咬已十多分钟,伤口只有痛和流血,脚没有红肿、发黑,人也没有发烧、昏迷,可能是被好蛇(无毒蛇)咬伤,而不是被歹蛇(有毒蛇)咬的。
这时,一位姓邓的老工人进来,手里拿着草样的东西说:“这是蛇草,附近老百姓用来治蛇伤。”老毛简单用水洗一下,把草放进嘴里嚼咬碎了,然后铺在国梁被咬的伤口上,用纱布绑住说:“这草很灵,过十多分钟,如伤情不恶化,疼痛减轻,人就不用送医院。”
我们就在房里静候。过了十多分钟,国梁说没有那么痛了,原先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大家才放下心。国梁连敷了两天草药,伤口基本愈合也不痛了,此后,他在房里又呆了好几天才出门,可能他对当时过于冲动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国梁长得白净、人斯文,有些腼腆。一个十多岁离开父母的年轻人到了生死紧急关头,谁都不可能冷静下来的。我们都很理解他,同情他,安慰他,全队没有一个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
第二年初,我调到团武装连,不久又调到师机关工作,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国梁。1974年起,知青陆续返城。这些年,广州知青好几次返回红泉队参观,我一直没有听说国梁回去过,可能他是怕触景生情,往事不堪回首吧。
每当我回到红泉队,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浮出脑海,不知道这条咬人的蛇还在不在红泉队,我很想见一见它,恨它吗?没理由,毕竟是人先踩到它,它出于自卫本能才咬了人。感谢它吗?又说不上,总之这是一条好蛇,一条犯错咬人的好蛇。但当想起这件事,我心里总暗暗庆幸一番,要是当时我和那几位广州知青一时犯浑,糊涂,用砍刀把国梁受伤的脚板砍掉,岂不是犯了过失伤害罪?国梁岂不恨我们一辈子?如果那样,我们几个人的人生道路,不知又该往哪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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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原载海南省政协编辑
《知青在海南》史料第三卷
主编:李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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